張偉沒有理會劉毅臉上僵住的笑容，也沒有去看被告席上楊信那玩味的表情，只是平靜地轉向審判長。

“審判長，我請求當庭展示第一組證據。”

張義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點了點頭：“準許。”

張偉給了身旁的蘇青禾一個眼神。

蘇青禾立刻會意，她站起身，壓下心中的激蕩，動作利落地從文件袋中取出一只黑色的U盤，遞交給書記員，再由書記員呈送給審判長張義。

“審判長，這是我方提交的【‘啟航未來’前財務總監私下備份的完整內外賬目】。”

她的聲音清亮而穩定，經過生死考驗的磨礪，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會緊張到手抖的實習生。

U盤很快被接入法庭的展示系統。

所有人都以為，接下來會是觸目驚心的虐待視頻，或是血跡斑斑的物證照片。

然而，當大屏幕亮起時，出現的卻是一張張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

《啟航未來2020-2023年內部賬目匯總》、《啟航未來對外稅務申報表》……

兩套賬本，涇渭分明。

一套對外，光鮮亮麗，每年盈利堪堪維持運營，是一家致力于青少年教育的“慈善”機構。

另一套對內，觸目驚心。

“一對一心理輔導費，每月五萬，上不封頂。”

“感恩教育材料費，每人三萬。”

“學員家屬贊助費，十萬起步……”

一筆筆觸目驚心的款項羅列出來，每一筆后面，都跟著一長串學員的名字。

而當另一份“內部成本核算表”出現時，整個旁聽席都發出了倒吸涼氣的聲音。

“場地租金、人員薪資、水電伙食……所有成本合計，五年總支出，一千二百三十萬。”

“而五年總收入……”

屏幕上，一個血紅色的數字被放大到了極致——

“三億六千七百萬！”

“凈利潤，超過三點五億！”

法庭內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細微聲音。

直播間里，彈幕瞬間被問號和驚嘆號淹沒。

【？？？我數學不好，誰來告訴我我是不是眼花了？三點五個億？】

【我靠？什么情況？不是說虐待案嗎？怎么開始上財務課了？】

【難怪楊信這么有底氣，有這筆錢，什么律師請不到？】

【前面的兄弟不懂，這才是釜底抽薪！張律師牛逼！】

【這賬目……太夸張了，一個所謂的矯正中心，比好多上市公司都能賺！】

被告席上，楊信的臉色終于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

而他的辯護律師劉毅，在最初的錯愕后，嘴角反而重新勾起了一抹成竹在胸的弧度。

他等的就是這個。

“審判長，我反對！”劉毅猛地站起身，聲音洪亮，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專業性。

“我請求發言。”

“準許。”

劉毅推了推眼鏡，目光直視張偉，卻像是在給整個法庭上課。

“原告代理人提交的這份所謂‘證據’，根據他自己的陳述，來源于‘學校前財務總監’。請注意，是‘前’財務總監。這意味著，這位總監在離職時，私自帶走了公司的核心商業機密。”

“這種行為，本身已經涉嫌構成盜竊、侵犯商業秘密罪！其通過非法手段獲取的材料，是典型的‘非法證據’！”

他加重了語氣，每一個字都敲在法律的鼓點上。

“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五十四條之規定，采用盜竊、竊聽等非法方法收集的物證、書證，應當予以排除！這就是著名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毒樹之果’理論！”

“樹是毒的，結出的果子，自然也是有毒的！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我請求法庭，立刻將這份非法證據予以排除，不予采納！”

一番話，邏輯清晰，引經據典，擲地有聲。

陪審席上，幾位陪審員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顯然是被說服了。劉毅的說法，完全符合他們對法律程序的理解。

直播間里，一些法律博主也開始下場分析。

【劉毅說的沒錯，程序正義是司法的基石，如果證據來源不合法，那后續的一切都站不住腳。】

【毒樹之果理論，經典啊！這下張律師麻煩了，第一招就被對面給破了。】

【靠，難道這些畜生做的賬，就因為拿的方式不對，就不能用了？這什么狗屁道理！】

【樓上的冷靜，法律就是這樣，這是為了防止公權力濫用。但現在……確實對張偉這邊很不利。】

形勢，似乎在瞬間逆轉。

公訴席上，姜若楠眉頭緊鎖，她站起身，冷聲道：“審判長，我反對辯護人的觀點。該證據系由知情人主動向我院舉報，我院在核實后依法調取，程序合法。”

劉毅輕笑一聲，游刃有余地回應：“姜檢，我們都清楚，如果沒有這位‘知情人’的‘主動舉報’，你們又怎么可能知道有兩套賬本，又怎么可能如此精準地去‘依法調取’呢？根源的非法性，是無法通過后續的程序來洗白的。”

他死死咬住“來源非法”這一點，寸步不讓。

姜若楠一時間竟有些語塞，對方的邏輯形成了完美的閉環，從程序上幾乎無懈可擊。

蘇青禾緊張得手心冒汗，她擔憂地看向張偉，卻發現老板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張偉會陷入被動時，他終于懶洋洋地站了起來。

“審判長，我請求發言。”

“準許。”

張偉沒有去和劉毅辯論什么“毒樹之果”，對著審判長說道：“審判長，關于這份證據來源的合法性問題，我相信法庭自有公斷，我們可以稍后慢慢討論。”

“現在，我想請法庭和所有觀眾，優先關注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

“這些錢，都去哪了？”

話音未落，他再次示意蘇青禾。

蘇青禾立刻遞交了第二只U盤。

“審判長，我方提交【楊信旗下公司與賀東來親屬公司之間的利益輸送合同及轉賬憑證】！”

大屏幕上的Excel表格瞬間切換。

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份蓋著紅章的咨詢服務合同，和一張張金額巨大的銀行轉賬回執！

付款方，是楊信名下的多家空殼公司。

而收款方，則是一家名為“晉陽市錦程教育咨詢有限公司”的企業。

當這家公司的工商注冊信息被放大到全屏時，整個法庭，死一般的寂靜。

【法定代表人：李娟。】

【股東信息：李娟（持股90%），賀小兵（持股10%）……】

在李娟的名字后面，有一行張偉特意讓蘇青禾用紅線標出的備注。

（備注：經核實，系晉陽市教育局副局長賀東來之妻。）

這時劉毅臉上的從容、自信、專業，在看到“賀東來”三個字和那行備注的瞬間，土崩瓦解！

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去，猛地扭頭，死死盯住被告席上的楊信，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被欺騙的憤怒。

他現在終于明白，為什么對方一個晉陽的小律師，敢如此有恃無恐！

這案子，根本不是他接手時以為的虐待案！

他的當事人，對他隱瞞了最致命的信息！他被當槍使了！

楊信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卻心虛地避開了，眼神閃爍。

張偉的目光，饒有興致地落在臉色鐵青的劉毅身上。

“劉大律師。”

“現在你還認為，這僅僅是一起可以靠程序辯護來脫罪的，學校內部的財務糾紛嗎？”

他沒給劉毅任何喘息的機會，轉過身，面向法庭，面向所有的鏡頭，自問自答說道：

“不，這不是糾紛，這是一條從那些被蒙騙的家長口袋里，從無數孩子的痛苦中，賺取所謂的糾正錢！”

“而剛才我們看到的，只是負責斂財的一環。”

張偉頓了頓，將身體微微前傾，聲音提高道：

“下面，就讓我們順著這些骯臟的錢，去看看這條產業鏈的另一端。”

“看看我們的賀副局長，是如何為這條產業鏈，保駕護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