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青石路被秋雨浸透,陳平安的草鞋踏過水洼時,泥漿里嵌著幾片碎瓷。十七年前的滿城血光早已滲入泥土深處,但他肩上那根竹木扁擔從未折斷。風卷過破落的鐵匠鋪,檐下垂著的銅鈴叮咚聲,是他對殘破人生第一個清醒的叩問:“不妨站直,往前走幾步試試看?”
他腳下的道,是從泥濘中硬生生踏出來的。
當他在驪珠洞天的礦洞深處,從暗無天日的深坑里拾起染血的《撼山拳譜》,洞頂罅隙間垂落一線陽光,照亮了書脊上那三滴凝固的黑血。他指尖觸到冰涼紙頁的那一刻,一個微弱而堅定的聲音刺穿了黑暗:“所有熬不過去的苦難都是骨頭里的裂縫——但骨斷得越多,接起來才愈剛硬!”他在無人處揮拳一萬次,讓筋肉寸寸撕裂的聲音,成了回應命運最深的低吼。
多年以后,當書簡湖的怨氣濃稠到遮天蔽日,昔日視若至親的顧璨沾滿血腥立在眼前,他卻緩緩攤開那卷從不離身的竹簡,用指節一寸寸碾碎自己辛苦凝練的書膽。墨跡瞬間浸入他袖口蜿蜒的血痕,他抬眼看著滿湖游蕩的冤魂沉聲道:“天底下沒誰是欠你的!但你欠了別人,就別不當回事!”書膽碎屑如星屑般飄散于湖面,整個湖的怨氣第一次停止了沸騰翻涌。
他的劍道,是用血與墨共同寫就的誓言。
妖云壓城之夜,他立于劍氣長城斷壁最高處,墨玉色的衣袍獵獵作響。遠處大荒群妖涌如黑色潮水,妖祖的威壓將城磚擠壓出哀鳴,少年時的清風明月、楊柳春鶯在風沙里簌簌剝落。長城在他腳下微微震顫,仿佛支撐世界的脊骨即將斷裂。但他指尖觸到腰間木劍的一刻,一個聲音穿透風雷——那不是兵器與骨骼的碰撞,是生而為人的倔強與尊嚴:
“天道崩塌,我陳平安,唯有一劍——可搬山,斷江,倒海,降妖,鎮魔,敕神,摘星,摧城,開天!”
木劍錚鳴,劍氣劈開墨色的天幕。
他揮劍時,天地倏然寂滅。
千萬道劍氣如破土的星河撕裂陰霾,長城在光流激涌中轟然重生為巨龍脊骨,妖祖的痛嘯如同混沌裂帛。當最后一道劍氣刺透王座,妖血如墨蓮綻放于天地之際,他踉蹌落地,木劍深插于青磚裂隙里,劍柄上依舊纏繞著那幾縷粗糙紅線。
滿城劍痕縱橫處,青衫少年獨自立于廢墟中央。他抬手抹去唇邊血痕時,一枚晶石碎瓷從指縫間落下,正跌進磚隙深處積著血的淺洼——微光閃過,血泊里開出一朵小小白花。他彎腰拾起,別在斷劍的劍穗旁,抬首望向被劍氣滌蕩后湛藍如洗的天幕,那里正有一輪白日明月,灼灼懸照人間百代苦難。
所謂劍氣長存,終不過是凡人以骨為階,一步踏碎了宿命。
陳平安的魅力在于其“破碎中重建”的生命力:
苦難觀:“所有難熬又熬過去的苦難,就是在心頭砸下一個坑,坑越大,以后就可以容納更多”——將傷痛轉化為心性容量。
劍道觀:“劍修之劍非兵器,是命!”——劍即人格延伸,劍心即良知。
理想性:在“君子不救”(齊靜春訓)與“我偏要救”間撕扯,折射人性復雜。
“不妨站直,往前走幾步試試看,大道就在腳下。”這句樸素之言,正是他草根英雄主義的終極注腳——路在腳下,道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