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踩進沙暴邊緣的剎那，左臂玉牌猛地一燙，像有鐵針順著經脈往上扎。他沒停，右手握緊暗燼刀柄，刀尖抵掌心，血順著指縫滴進黃沙。血落即干，可那股灼熱未退，反而在識海里炸開一道殘影——少年跪在石階上，鞭子抽在背上，黑印在左臂浮現，無人察覺。

他咬牙，舌尖抵住上顎，痛感壓下幻象。眼前沙塵漸稀，前方三丈外，一道灰袍身影緩步前行，兜帽低垂，腳步不急不緩。是莫三更。他沒回頭，也沒說話，只是袖口露出半截枯瘦的手，指間夾著一枚銅錢。

江隱抹去掌心血漬，抬腳跟上。他知道，莫三更不會無緣無故帶路。上一回那蠱蟲窺魂，黑印反噬，對方失手，卻未必收手。既然對方還要見他，那就不是殺局，而是交易。他不怕交易，怕的是看不見的局。

沙暴漸弱，地勢下沉，一條干涸的河床橫在前方。河床兩側，立著十二座血色牌坊，由殘骨與黑石壘成，每座高不過丈，卻透著死氣。牌坊表面刻滿扭曲符紋，像用指甲劃出來的。江隱走近第一座，左臂玉牌又是一震，識海里浮出一具無頭尸體，心口刻著“魄”字，衣角殘片是粗麻布，右手指節粗大，像是常年握錘的工匠。

他沒出聲，只將這細節記下。莫三更已穿過第一座牌坊，身影在血光中略顯模糊。江隱抬腳跟入，玉牌震動更烈。第二座牌坊下，又一具尸體影像浮現，心口同樣有“魄”字，這次是女子身形，手腕戴著銅鐲，裙擺撕裂，腳上無鞋。

一連走過七座牌坊，七具尸體影像在他識海中閃過。每具都無頭，每具心口都刻“魄”字，衣著不同，身份各異。江隱終于明白，這些不是幻象，是黑印在感應——這些人生前都是命格殘缺者，魂魄被煉化，殘魄散落，而黑印正與之共鳴。

他左手按住玉牌，壓下躁動。黑印不僅能吞噬活人殘魄，還能感應同類魂魄的殘留痕跡。只要找到完整魂魄，就能溯魂，回放死前記憶。他不再追問莫三更，也不再試圖破解牌坊來歷。他只需記住每一具尸體的姿態、衣著、傷痕。黑印會替他記住更多。

第十二座牌坊后，地勢驟降，一條漆黑河流橫亙眼前。河水不流，表面如墨汁凝固，岸邊停著一葉扁舟，船頭立著一根枯骨撐桿。河對岸，隱約可見一片低矮屋舍，屋頂歪斜，墻皮剝落，像是廢棄多年的作坊。

莫三更停下腳步，轉身面對江隱。他抬起手，銅錢在指間翻了一圈，落進袖中。

“到了。”他聲音沙啞，“陰河渡口。她等你。”

江隱未動，目光掃過河面。黑印在皮下微微震顫，不是躁動，而是某種牽引，像被什么拉扯著。他盯著對岸屋舍，忽然察覺——那些建筑排列方式不對。七間屋子呈環形分布，中間空地堆滿碎木與斷線，像被拆毀的傀儡殘骸。

他正要開口，河面忽然泛起漣漪。沒有風，沒有船動，可那墨色河面竟緩緩裂開一道口子，從中升起七具尸體。無頭，赤足，雙手交疊于心口，每具胸口都刻著“魄”字，與牌坊感應的影像一模一樣。

尸體一字排開，懸浮半空。一道身影從河底緩緩升起，披著鴉羽織成的黑袍，兜帽下只露出半張臉——蒼白，無唇，眼窩深陷如洞。她未開口，右手一揮，七具尸體齊齊落地，發出悶響。

江隱瞳孔微縮。他知道這是誰了。鴉娘。

鴉娘抬起枯手，指向尸體：“三具魂魄，你要，我給情報。”

江隱蹲下身，指尖撫過一具尸體心口的“魄”字。刻痕極深，入肉三分，像是用燒紅的鐵烙上去的。他剛觸到，黑印驟然震動，識海中猛地投射出一幅虛影——謝無塵站在暗室中，手中牽著七根銀線，線的另一端連著七具尸體的頭顱。他嘴角微揚，低聲說：“第九十六具，命格殘缺，魂質純凈，適合煉傀。”

虛影一閃即逝。

江隱收回手，站起身。他沒問鴉娘是誰殺了這些人，也沒問魂魄在哪。他已經知道答案。謝無塵在煉傀，用命格殘缺者的魂魄做引，制成可控傀儡。這些尸體是祭品，頭顱被取走，魂魄封在傀儡符中。

他看著鴉娘，聲音冷：“三具，我給你三具。”

鴉娘未動，眼窩深處似有光閃了一下。她抬起手，指向對岸那片屋舍：“作坊在那邊。符在傀儡里。你若取不出魂魄，就別回來。”

江隱沒再說話，轉身走向扁舟。莫三更沒跟，只是退后兩步，隱入牌坊陰影。江隱踏上船，枯骨撐桿自動抬起，船緩緩離岸，滑向對岸。

船靠岸時，他躍下，直奔中間那間最大的作坊。門虛掩著，木板腐朽，一推即開。屋內堆滿半成品傀儡，有的只有骨架，有的裝了四肢，全都無頭。墻上貼滿符紙，每張符上畫著復雜命格紋，中央一個“魄”字。

他走近最近一張符，指尖剛觸到紙面，黑印猛然發燙。他咬牙，直接撕下符紙。符紙離墻瞬間，一道灰影從符中逸出，直撲他面門。他未閃，左掌迎上，黑印自掌心噴出黑絲，纏住灰影，硬生生拖入識海。

暴亂魂力炸開，識海震蕩。他右手拔出暗燼，刀尖劃過左臂，血滲出，流入黑印。黑印流轉，暴亂魂力被碾碎、凈化，化作靈力涌入經脈。殘缺靈根又修復一絲，修為逼近煉氣九重巔峰。

可就在靈力穩定剎那，識海深處傳來一道低語：“第九十七個祭品，味道特別鮮美。”

是謝無塵的聲音。

江隱瞳孔一縮，刀尖仍抵在臂上，血未止。他沒追查聲音來源，也沒再撕第二張符。他知道，這是謝無塵留在傀儡符中的意識殘留，不是本體，卻是線索。對方正在大規模煉制傀儡，目標明確——命格殘缺者。

他收刀，轉身退出作坊。屋外，天色未明，鴉娘仍站在河岸，七具尸體未動。他走回渡口，船已停穩。

“拿到了？”鴉娘問。

江隱沒答，只從懷中取出三張傀儡符，扔在地上。符紙邊緣焦黑，是他強行剝離時燒毀的痕跡。

鴉娘低頭看了一眼，枯手一揮，三具尸體緩緩站起，雖無頭，卻向江隱方向微微躬身，隨即化作黑煙，消散于河面。

“命格殘缺者，藏在南線三鎮。”她終于開口，“每七日一批，送往傀儡坊。你若想救，趁早。”

江隱盯著她：“你為何幫我？”

鴉娘未答，只抬起手，指向他左臂：“你身上的印，曾屬于一個想燒光命格的人。他失敗了。你若成功，河底的魂，或許能安息。”

江隱沉默。他知道，鴉娘不是善類，也不會平白交易。但她需要他打破某種平衡，而他需要她的線索。

他踏上船，撐桿自動抬起。船行至河心，他回頭望去，鴉娘已消失，七具尸體也不見蹤影。只有那片作坊，在黑暗中靜靜矗立。

船靠岸，莫三更仍在原地。他抬起手，銅錢在指間翻動，忽然“咔”一聲，裂開一道細縫。

江隱沒看，只握緊暗燼刀柄，邁步向前。他知道，謝無塵的傀儡體系必須毀。命格殘缺者不能只是祭品。黑印在左臂微微發燙，像在回應他的念頭。

他走出十步，忽然停下。左臂玉牌震動了一下，不是因為黑印，而是因為——他袖中那三張傀儡符，其中一張，正在滲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