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的腳步在風雪中戛然而止。前方那人掌心的命格紋泛著微光，與蕭晚耳后那道淡青色紋路分毫不差。他沒有動，左臂黑印隔著緞帶傳來灼燙，像是被無形之手攥緊。

那人未語，只將手掌緩緩收攏，命格紋隱入皮肉。江隱盯著他，舌尖抵住牙齦，血腥味在口中漫開。痛感刺入識海，黑印震顫稍緩。

“謝無塵。”江隱開口，聲音沙啞如砂石摩擦。

那人終于抬眼，面容冷峻，眉心一道裂痕貫穿額際，似有黑氣游走。他未否認，只將長劍橫起，劍脊三枚青銅蛇鱗泛著幽光。

江隱解下左臂緞帶，黑印暴露在寒風中，金紋如活物般蠕動。他不再試探，一步踏出，暗燼殘柄自腰間滑落掌心。

劍影交錯，謝無塵的攻勢快得近乎預判。每一招都落在江隱出刀前的半息，仿佛早已看過他的動作。江隱連退三步，右肩裂開一道血口，血珠未落地便凍結成冰。

黑印驟然發燙，江隱反手將殘柄刺入左臂舊傷。鮮血涌出，順著手臂流下，在雪地上劃出一道紅線。黑印吸收血氣，金紋暴漲，瞬間覆蓋整條左臂。

他不再閃避，迎著劍鋒直沖而上。謝無塵瞳孔微縮，劍勢一滯。

就在刀尖觸及劍脊的剎那，江隱左手猛然前探，黑印如鎖鏈般射出，直撲謝無塵胸口。謝無塵抬手，二十八枚靈魄戒指同時亮起，靈壓扭曲空間，形成屏障。

黑印撞上屏障，發出金屬交擊之聲。江隱咬牙，將體內殘存靈力盡數注入黑印。金紋寸寸崩裂，又寸寸再生。

屏障碎裂。

黑印穿透謝無塵胸膛，纏上其心臟。江隱雙目赤紅，催動溯魂。

畫面閃現——謝無塵幼時跪在靈胎池邊，母親被煉成液體，他伸手去抓，卻被長老按住。一枚命格紋烙進他掌心，從此開始吞噬他人靈魄。

第二幕：他跪在倒懸古城前，虛噬者的聲音從肉瘤中傳出：“你愿以百魄歸元，換世界清明？”謝無塵點頭，第一枚戒指嵌入指骨。

第三幕：他站在云岫門禁地，親手將親妹推入煉魂爐。火焰升起時，她喊他“師兄”，他閉眼，戒指增為二十七枚。

最后一幕：虛噬者殘念鉆入他識海，命格紋在他掌心重組，與蕭晚的紋路完全一致。他睜開眼，嘴角揚起。

江隱猛地抽回黑印，喉頭一甜，鮮血從嘴角溢出。謝無塵踉蹌后退，二十八枚戒指同時崩裂，靈魄四散。

“你看到了。”謝無塵冷笑，“命格完整者，皆為餌。而我，早已不是‘完整’之人。”

江隱抹去嘴角血跡：“你被改造了。”

“改造？”謝無塵抬手，掌心命格紋再度浮現，“我是自愿成為容器。唯有如此，才能終結這場輪回。”

江隱冷笑：“你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謝無塵未答，突然抬手按向自己眉心。一道金光自顱內射出，直撲江隱右眼。

江隱本能閉眼，卻已遲了。金光鉆入瞳孔，右眼瞬間化為純金，視野炸裂。

無數畫面涌入——他站在倒懸古城頂端，黑印與肉瘤融合，萬千修士跪伏腳下；他親手將蕭晚推入祭壇，命格紋在她額前崩解；他成為新的虛噬者，吞噬九域命格，靈根化為黑洞……

每一個畫面都清晰得如同親歷。他甚至能感受到，當蕭晚倒下時，自己心中涌起的不是痛，而是滿足。

“這是……未來？”江隱低語。

“不。”謝無塵的聲音傳來，“這是‘可能’。源初之眼，記錄所有救世主墮落的軌跡。”

江隱右眼劇痛，金光如藤蔓般蔓延至太陽穴。他抬手欲挖出右眼，卻被一股力量壓制。黑印在左臂震顫，竟不受控制地向右眼蔓延。

金紋順著經脈爬行，直逼右眼。江隱察覺不對，強行運轉靈力阻斷，卻見黑印金紋自行斷裂，化作細絲纏上右眼。

它要融合。

江隱怒吼，以暗燼殘柄刺向右眼。刀尖觸及眼球瞬間，黑印猛然回抽，金紋縮回左臂。鮮血順著眼角流下，在臉頰劃出三道血痕。

可右眼依舊金光流轉，畫面不斷閃現。

“你在看什么？”謝無塵問，“真相？還是虛噬者想讓你看的真相？”

江隱不答。他低頭，看見自己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掌心朝上，仿佛要接住什么。黑印在左臂瘋狂跳動，像是在回應某種召喚。

他猛然咬破舌尖，痛覺刺穿識海。右眼畫面稍緩，但金光未退。

就在此時，一道微光自黑印空間浮現。蕭晚的殘魂出現在他身側，指尖輕觸他右臂。她沒有說話，只將命格紋纏上他手腕。

“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相。”她的聲音極輕，卻如鐘鳴貫耳。

江隱渾身一震。

前世在監獄審訊室，他從不看囚犯的眼睛。他靠聲音、呼吸、指尖的顫抖判斷真偽。他曾說：“看多了假象，心就瞎了。”

他閉上右眼。

金光被隔絕，但意識仍被拉扯。源初之眼的烙印深植識海，無法剝離。

他左手引動黑印，將右眼所見金光盡數抽離。黑印如饑渴般吞噬金光，左臂皮下發出骨骼碎裂般的聲響。金紋暴漲，幾乎撐破皮膚。

蕭晚殘魂低語：“別讓它吞了你。”

江隱咬牙，將最后一絲金光抽出。右眼恢復黑瞳，但視線模糊，淚水混著血水滑落。

黑印劇烈震顫，左臂皮膚裂開，金光自裂縫中噴涌。空中浮現投影——倒懸古城全貌。

不再是碎片。

高聳的城墻環繞心臟狀肉瘤，萬千觸須連接九域封印點。中央高塔頂端，一雙純金巨眼懸浮，正緩緩睜開。每一處封印裂痕，都對應一雙閉合的眼瞼。

江隱認出了——那是源初之眼的本體。

而自己右眼的變化，不過是它投下的影子。

“它不是力量。”江隱低語，“是監視器。”

虛噬者不需要救世主成功。它只需要記錄誰會墮落，誰會背叛，誰會在最后關頭親手毀滅所愛。每一個“救世主”，都是它培育的實驗品。

謝無塵靠在斷墻上，嘴角溢血。他抬頭看向投影，忽然笑了。

“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

江隱未答。他緩緩抬起左臂，黑印金紋逐漸沉入皮下。緞帶重新纏繞，遮住印記。

他望向謝無塵：“你掌心的命格紋，是復制的。”

謝無塵低頭，掌心紋路微微發燙。

“但它能共鳴。”他說，“只要她還活著，我就不是無根之人。”

江隱冷笑：“那你現在明白了？你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容器。你只是它用來釣我的餌。”

謝無塵沉默。

江隱轉身，風雪撲面。他右眼仍痛，視線模糊，但神志清明。

蕭晚殘魂隨風消散前，最后看了他一眼。

江隱走出十步，身后傳來謝無塵的聲音。

“江隱。”

他停下。

“如果你斬不斷它……”謝無塵抬手，掌心命格紋亮起，“我會替你完成。”

江隱沒有回頭。他握緊暗燼，繼續前行。

風雪漸大，遮住謝無塵的身影。

江隱右眼突然刺痛，一滴血淚滑落。他抬手擦拭，指尖沾血。

就在此時，黑印在左臂深處，無聲裂開一道細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