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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恐懼感如同附骨之疽,并未因喪尸狗暫時的退縮而消散。
蘇川僵硬地躺在散發著霉味和腐臭的破布堆上,每一次心跳都敲打著緊繃的神經。
他不敢閉眼,生怕下一秒,那腐爛的犬齒就會咬斷他的喉嚨,或者那對“父母”突然改變主意,將他分食。
時間在死寂和令人窒息的腐臭中緩慢流逝。
昏黃的陽光從屋頂的破洞移動,光柱中的塵埃無聲地飛舞。
蘇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觀察這個庇護所,同時也是囚籠。
房間比他最初看到的要大一些,像是一個廢棄倉庫的角落被各種廢棄物——扭曲的金屬板、破爛的塑料篷布、倒塌的貨架——勉強隔出來的空間。
空氣污濁得令人作嘔,那是濃烈尸臭、塵埃和某種陳年霉味的混合體。
每一次呼吸,都感覺像是吸入粘稠的毒氣,肺部火辣辣地疼,頭也昏沉沉的。
然而,就在這極度的不適中,蘇川漸漸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他最初以為的窒息感,似乎……在減弱?
凈土底層雖然空氣也不好,但那是工業廢氣和循環系統陳腐的味道。
這里的空氣,雖然臭,但吸入之后,那種灼燒肺部的刺痛感和強烈的眩暈感,竟然在緩緩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通暢感?
仿佛堵塞的呼吸道被強行沖開了一道縫隙。
這怎么可能?
廢土的空氣不是充滿致命輻射和病毒嗎?
凈土的教育深入骨髓。
蘇川困惑地轉動眼珠,更加仔細地觀察周圍。
光線昏暗,但當他適應了這光線,目光掃過那些堆疊的廢棄物和斑駁的墻壁時,他發現了端倪。
在那些布滿銹跡和污垢的金屬墻壁上,在傾倒的貨架側面,甚至在一些堆積的破布和塑料下,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苔蘚或地衣般的物質。
它呈現出一種奇異的、介于墨綠和灰藍之間的顏色,表面濕潤,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熒光。
這些“苔蘚”并非均勻分布,而是如同活物般蔓延,形成一片片不規則的“菌毯”。
它們覆蓋的區域,空氣似乎……沒有那么令人窒息?
蘇川嘗試著,小心翼翼地、更深地吸了一口氣。
依舊是那濃烈的腐臭!
但……肺部深處那種火辣辣的刺痛感,真的減輕了!
甚至,吸入的空氣似乎帶著一絲微弱的、難以言喻的……清新?
仿佛這些散發著微弱熒光的菌毯,在默默過濾、轉化著空氣中致命的毒素?
這個發現讓蘇川的心臟猛地一跳。
凈土花費巨大代價維持的空氣凈化系統,難道效果還不如這些生長在廢土廢墟里的、詭異的熒光苔蘚?
廢土的世界,再一次顛覆了他的認知。
身體的反饋是真實的。
雖然肋骨和身上的傷口依舊疼痛,但那種因惡劣空氣導致的瀕死般的窒息感和虛弱感,確實在緩慢地消退。
一股微弱的、屬于生命本身的暖流,開始在他冰冷的四肢百骸中艱難地流淌。
既來之,則安之。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一粒火星,微弱,卻帶著灼熱的力量,在蘇川心中悄然燃起。
凈土回不去了,外面是未知的死亡之地。
眼前這個詭異恐怖的“喪尸之家”,雖然危機四伏,卻陰差陽錯地給了他一個喘息之地,甚至……改善了他的呼吸?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機會!
才有機會向那些“蛀蟲”討還血債!
求生的本能,第一次壓倒了純粹的恐懼和絕望。
“嗬……小……龍……”女喪尸低沉、破碎的呼喚聲再次響起。
它依舊蹲在蘇川旁邊不遠處,那雙渾濁的白翳眼睛,執著地“盯”著他,干枯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身下破布的一角。
蘇川深吸了一口氣——這一次,帶著一絲嘗試的勇氣。
他強迫自己看向那張腐爛的臉,努力忽略那令人作嘔的細節,將注意力集中在那雙空洞的眼睛上。
他喉嚨干澀發緊,嘗試著發出聲音。
“呃……”第一個音節沙啞得幾乎不成調。
他清了清嗓子(這動作又引來喪尸狗警惕的低嗚),再次嘗試,模仿著女喪尸那破碎的音調:“小……龍?”
女喪尸的喉嚨里猛地發出一聲急促的“嗬!”,整個腐爛的身體都似乎震動了一下!
它猛地湊近了一些,那張恐怖的臉幾乎貼到蘇川面前,腐爛的氣息更加濃烈。
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芒閃過?是錯覺嗎?
它喉嚨里的“嗬嗬”聲變得異常激動,像是在回應。
“吃……吃……”它又重復著那個詞,干枯的手指向房間的一個角落。
蘇川順著它的手指看去。
那是房間相對“整潔”的一個角落,鋪著一塊相對完整的、污跡斑斑的塑料布。
塑料布上,散落著幾樣東西。
幾顆干癟的、表皮布滿褶皺、顏色灰撲撲的不知名果實。
一小堆……看起來像是某種小型嚙齒動物(老鼠?)的、被啃噬過的骨頭,上面還殘留著些許暗紅色的肉絲和……蛆蟲?
散發著難以形容的腥臊腐敗氣味。
還有一小塊黑乎乎、硬邦邦、像是風干肉塊的東西。
食物!
這就是“它們”的食物?
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涌上蘇川的喉嚨。
在凈土底層,鹽餅雖然難吃,但至少是干凈的、加工過的。
眼前這些……野果、腐肉、蟲蛆?這怎么吃?
但他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響亮地“咕嚕”了一聲。
強烈的饑餓感如同猛獸,瞬間撕碎了他的矜持和惡心。
他已經記不清多久沒吃過東西了。
被驅逐前就沒吃,爬出管道耗盡體力,又昏迷了不知多久……
“嗬嗬!吃……吃!”女喪尸似乎聽到了他肚子的叫聲,更加急切地指著那些“食物”,喉嚨里的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催促的意味。
它甚至笨拙地拿起一顆干癟的灰果子,試圖往蘇川嘴邊遞。
腐爛的手指帶著冰冷粘膩的觸感碰到嘴唇,蘇川渾身一顫,猛地別開頭。
“不……不吃那個……”他下意識地抗拒,聲音干澀。
他指了指那堆帶著腐肉和蛆蟲的骨頭,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用力搖頭,“那個……不能吃!”他不知道它們能不能理解。
女喪尸的動作頓住了,渾濁的眼睛似乎流露出困惑。
它看看手里的果子,又看看那堆骨頭,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咕噥聲。
它似乎無法理解蘇川的拒絕。
這時,一直沉默如山、站在陰影里的男性喪尸,喉嚨里也發出一聲低沉的“嗬……”。
它僵硬地轉過身,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房間一個被破布簾子遮擋的“門口”。
它掀開簾子(動作笨拙而費力),走了出去。
片刻后,它回來了。
“咚!”
一件東西被扔在了蘇川旁邊的地上。
那是一只……還在微微抽搐的、體型比老鼠大一些的蜥蜴?
或者某種變異的小型爬行動物?
皮膚覆蓋著粗糙的鱗甲,顏色灰暗,一條腿似乎斷了,流著暗紅色的血,散發著濃烈的土腥味。
男性喪尸喉嚨里再次發出“嗬”的一聲,用那只完好的手指了指地上的獵物,又指了指蘇川,最后指向自己的嘴,做了一個極其僵硬、但意圖明確的撕咬動作。
然后,它便再次沉默地退回到陰影里,像一尊腐朽的守護神。
意思再明顯不過:新鮮的,給你的,吃。
蘇川看著地上還在抽搐的蜥蜴,胃里又是一陣翻騰。
生吃?茹毛飲血?
“嗬……吃……”女喪尸也再次催促,指向那只蜥蜴,又指指蘇川的嘴。
饑餓感如同烈火燎原,燒灼著他的胃,也燒毀了他最后的猶豫和凈土帶來的文明矯飾。
活下去!吃!
蘇川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他強撐著坐起身,肋骨處的劇痛讓他悶哼一聲,額頭滲出冷汗。
他撿起旁邊一塊邊緣鋒利的金屬碎片,挪到那只蜥蜴旁邊。
蜥蜴似乎感受到了危險,獨眼中閃爍著恐懼的光芒,斷腿徒勞地蹬動著。
蘇川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帶著腐臭和微弱熒光苔蘚氣息的空氣,然后猛地揮下金屬片!
……
片刻后。
蘇川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喘息著,嘴角殘留著暗紅色的血跡和幾片細小的鱗片。
胃里像是塞進了一塊冰冷的石頭,帶著濃烈的腥氣和一種原始的生猛感,讓他極度不適,甚至有些想吐。
但他強迫自己忍住。
他吃了。
吃了半條蜥蜴腿上的生肉。為了活下去。
味道?
難以形容的腥膻,肉質堅韌,帶著土腥味和淡淡的血腥氣。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嘗到“肉”的味道,卻是在如此不堪的情形下。
鹽餅的寡淡,此刻竟成了遙遠的奢望。
女喪尸似乎“滿意”了,它喉嚨里的“嗬嗬”聲變得平緩了一些,甚至帶著一絲……安撫?
它不再試圖喂食,只是安靜地蹲在旁邊,偶爾發出模糊的“小龍”。
喪尸狗在角落里,獨眼死死盯著蘇川嘴角的血跡和地上剩下的蜥蜴尸體,喉嚨里發出貪婪的嗚咽,卻懾于男女主人的“威嚴”,不敢上前。
蘇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再次投向墻壁上那些散發著微弱熒光的奇異菌毯。
腐臭的空氣依舊難聞,但每一次呼吸,肺部的灼痛確實在減輕,身體的力氣也似乎恢復了一絲絲。
他看向那對他流露出詭異“親情”的腐爛“父母”,又看看那只對他虎視眈眈的喪尸狗,最后感受著胃里那塊冰冷生硬的蜥蜴肉。
凈土之外的世界,殘酷得超乎想象,卻也頑強得令人心驚。
它用最蠻荒、最赤裸的方式,向他展示著生存的法則:適應,或者死亡。
他,蘇川,選擇了適應。
哪怕是在這腐臭的巢穴里,與喪尸為“親”,茹毛飲血。
他靠著冰冷的墻壁,閉上眼,開始嘗試主動引導那微弱熒光菌毯帶來的“清新”空氣進入身體,同時努力消化胃里那塊帶來力量也帶來不適的生肉。
身體機能在緩慢而堅定地恢復,一個模糊卻無比強烈的念頭在他心中扎根:
活下去。
然后,變得足夠強。
強到能回到那扇冰冷的閘門前,向整個“凈土”發出自己的聲音!
而這片廢土,這個詭異的“家”,這些散發著熒光的菌毯,甚至包括身邊這三只腐爛的“家人”,都將成為他力量的一部分。
路,就在腳下,即使它鋪滿了腐肉和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