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鑼灣的霓虹燈剛亮透，姚玉玲抱著報表站在辦公室門口，先聽見里面傳出來張然的笑聲。她敲了敲門，笑聲停了，里頭傳來句“進”。

辦公室是臨時隔出來的，墻上貼了幾張游戲海報——《超級馬里奧》的水管工正從管道里探腦袋，《魂斗羅》那倆主角舉著槍往前沖。張然坐在辦公桌后，手里轉著支鋼筆；衛國和林海分坐在兩邊椅子上，面前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

“報表做好了？”張然抬眼看她。

姚玉玲把報表遞過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跟被燙著似的縮回來：“嗯，廠房租金每個月五萬，設備采購一共花了一百二十萬，還有工人的工資啥的……”

“不用念了。”張然翻著報表，眉頭沒皺一下，“喬治的定金到賬沒？扶桑那邊公司注冊得怎么樣？”

“下午剛到的，七十五萬美元，換成港幣存您賬戶里了。”林海接話，“喬治說扶桑公司注冊得一周，律師已經在跑流程。他的律師也把合同擬好了，就等您簽字。”

張然把報表扔在桌上，從抽屜里摸出印泥：“簽。跟喬治說，下周第一批貨優先發給他的連鎖店，扶桑那邊也備十臺樣品，讓他的人帶過去。”他頓了頓，看向衛國，“香江的報紙聯系好了？”

“聯系了《東方日報》和《星島日報》，”衛國道，“他們說下周三能給整版廣告，要價八萬港幣。那兩百個退伍兵我按您意思分了班，三班倒守廠子，沒人敢靠近。”

“給十萬。”張然道，“讓他們把‘本地制造，全球品質’這八個字加粗，再把咱們的主機和 FC的對比圖放上去——就比三點：散熱、畫質、兼容性。”

姚玉玲忍不住插了句：“十萬會不會太貴了？”

張然抬頭看她，眼神里帶點笑：“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算算，一臺主機賺三十五美元，賣出去一千臺，這點廣告費就回來了。”他指著報表上一行數字，“這筆錢從營銷費用里出，記牢點。”

姚玉玲趕緊在筆記本上記下來，筆尖劃紙的沙沙聲，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楚。

“對了，”張然問林海，“研發團隊那邊怎么樣？《小蜜蜂》的關卡設計好了沒？”

“好了。”林海掏出個軟盤插進電腦，屏幕上立馬跳出群嗡嗡飛的蜜蜂，“他們說加了個隱藏 Boss，打死能得三倍分，比原版刺激多了。”

張然湊過去看，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蜜蜂突然變了飛行軌跡。“這里改改，”他說，“讓 Boss出現前先閃三下紅光，給玩家個準備時間。不然太難，沒人愿意玩第二遍。”

林海連連點頭：“我記下來，明天就讓他們改。”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個穿夾克的男人探進頭——是廠里的采購主管。“然哥，臺灣那邊的顯示芯片漲價了，每顆要加五美元，說最近貨緊。”

張然的臉沉了沉：“哪個廠家？”

“聯電。”

“跟他們說，”張然的聲音冷了點，“要么按原價供貨，要么以后就別想做我的生意。”他給衛國使了個眼色，“你去趟臺灣，找他們老板談。帶上幾個我教過的退伍兵，讓他知道，啥叫‘貨緊’。”

衛國站起身：“明白。”

采購主管臉都白了，站在門口不敢動。張然瞥了他一眼：“還愣著干啥？打電話去。”

等人走了，姚玉玲小聲問：“這樣……會不會太狠了？”

“狠？”張然靠在椅背上，拿起桌上的奶糖扔給她一顆，“商場上啊，對別人心軟，就是對自己狠。你以為任夫堂是怎么壟斷扶桑市場的？他們卡著第三方開發商的脖子，每賣一盤游戲就要抽 20%的成，比咱們狠多了。”他剝開顆糖塞進嘴里，“咱們要做的，就是比他們更狠，也比他們更聰明。”

姚玉玲把奶糖攥在手里，糖紙的棱角硌得手心發癢。她看著張然，突然覺得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氣場——明明坐著沒動，卻像只盯著獵物的狼，隨時能撲出去咬斷對方的喉嚨。

“明天帶你去個地方。”張然突然說。

姚玉玲愣了下：“去哪？”

“尖沙咀的百貨公司，”張然道，“給你買幾身衣服。以后要跟喬治的人打交道，總不能穿得太素。”

她的臉又紅了，低頭看著自己的連衣裙：“不用了，我衣服夠穿。”

“我說夠就夠。”張然語氣不容置疑，“這是工作需要。”

晚上吃飯，他們在街邊茶餐廳找了個角落。姚玉玲點了碗云吞面，張然則要了份燒鵝飯。鄰桌幾個年輕人在聊新出的街機，嗓門挺大。

“聽說沒？有家香江公司要出游戲機，比 FC還牛！”

“真的假的？FC剛出來沒多久，哪有那么快——”

張然夾起塊燒鵝，慢悠悠地說：“聽見了？這還沒打廣告呢，就有人替咱們宣傳了。”

姚玉玲笑了：“還不是因為你設計的游戲好。”她猶豫了下，小聲問，“你以前……是不是做過這個？”

張然抬眼看她，眼神深了點：“你猜。”

她沒再追問，低頭吃面。云吞的湯很鮮，蝦仁咬著彈牙。她偷偷瞄張然，見他正望著窗外——幾個穿校服的學生舉著冰淇淋跑過，霓虹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吃完飯往回走，路過家唱片行，里頭正放張國榮的《風繼續吹》。姚玉玲停下腳步，盯著櫥窗里的海報看。

“喜歡？”張然問。

她搖搖頭：“就是覺得挺好聽的。”

張然沒說話，拉著她走進唱片行，指著那張海報：“老板，這個，要一張。”

姚玉玲想攔，已經來不及了。老板笑著把唱片包好遞過來，張然付了錢塞給她：“就當是……給你的開工福利吧。”

她抱著唱片，指尖有點抖。晚風吹過來，帶著海水的潮氣，吹亂了她的頭發。張然伸手幫她把頭發別到耳后，指尖擦過她的耳垂，燙得她心尖發顫。

“早點回去休息，”他收回手，語氣又變回平時的冷靜，“明天九點，在公寓樓下等你。”

姚玉玲“嗯”了聲，看著他轉身走進夜色里。他的背影在路燈下拉得很長，步子走得穩，好像不管前頭有啥，他都能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