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輛加長版的三輪車。

劉淑芬每次借用的大白桶，普通三輪車只能放一個，剩下的空頂多塞半麻袋土豆。

趙小軍這輛不同。

目測可以放兩個桶，桶與桶之間，桶和車斗兩側的距離，也有不小的空隙。

所以，不僅僅是加長，還略有擴寬。

車斗磨損挺嚴重的，灰塵仆仆是其一，吹掉一些灰能看到邊緣銹跡斑斑，車漆掉落的也相當徹底。

后斗展開的栓鼻和把手都被銹住了。

車座也破了，中間一根不屈的彈簧杵著，明顯沒有讓人屁股坐下去的欲望。

不然就得扯著嗓子唱周董的菊花臺——滿腚傷。

車子從一堆雜物胡亂堆砌中被推出來，趙小軍也幫忙出了不少力氣。

因為三輪車上有破爛家具壓著。

一看就壓了好久。

車輪胎是癟的，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鏈條同樣滿是鐵銹，齒輪壓根轉不動。

趙小軍硬著轉了一圈腳蹬子，鏈條就干脆直接的耷拉下來。

甚至摔到地上還就脆生生的斷了。

“其實也還行，電影院拐角有個修車鋪子，換吧換吧沒問題，架子都好著呢。”

說這話的是個叼著煙斗的老大爺，他一邊說一邊還抬腿，用腳底踏著車斗邊框使勁兒踹了兩腳。

這年代制造業用料忒瓷實，框架確實沒毛病。

“小趙，要是相不中，回頭我再幫你踅摸踅摸別的……”

馬大娘提前有心理準備，知道車子很破，但沒想到破成這個樣子。

“咳咳，小伙子要是覺得行，再給你讓點。”

大爺見推薦人都有些泄氣，立刻松了口：“弄個車座子，給鏈條上上油、補補車胎，實在不行也就換一兩條，三四十塊錢吧……

這樣，給你讓十五塊，當贊助你修半輛車子的，行了吧？”

難道百貨大樓的三輪車還愁賣嗎？

趙小軍有點不解，看向叼著煙斗的大爺。

恰好大爺討好似的瞅著馬大娘咧嘴，一副諂媚的舔狗樣兒。

趙小軍有點悟了。

“大娘，我覺得挺好，何況大叔還給讓了十五塊錢，我再添點，夠修的了。”

“你覺得行就買，別勉強啊，真不行大娘再給你踅摸。”

“挺好的，大叔說的在理，不是坑我，能給這個價格，肯定也是照顧您面子呢。”

趙小軍眼角余光瞥見大爺又咧開嘴樂呵，就知道自己押對了寶。

黃昏戀啊。

真喜人。

趙小軍當著馬大娘的面將錢點給大爺。

大爺爽快的將錢揣褲兜里，一點當面再數一遍的意思都沒有。

舔狗舔成這樣，莫不是打了大半輩子光棍吧？

說實話，趙小軍心底是有點鄙夷的。

直到大爺領著趙小軍進了北排后邊的二層小樓二樓西頭的財務室。

掏出三十二塊錢上繳。

趙小軍鄙夷大爺的觀念才被崩碎掉。

合著賣給自己的是二手三輪車，上繳單位的是廢鐵……

錢是大爺褲兜里掏出來的，但財務室開的收到條卻給了充當收廢品專員的趙小軍。

從走廊拐進樓梯往外走的拐角，大爺將錢從褲兜掏出來，抿了四張遞給趙小軍。

“看你小子也是個機靈的，別覺得大爺我坑你，要不是看在馬主任的面子，這好事兒還輪不到你呢。”

“我懂，謝謝大爺。”

大爺嘬了一口煙斗屁股，仔細盯著趙小軍瞧了兩眼，見他面色如常，并沒有異樣，才滿意的點頭：“還行。”

貌似這才算徹底放下心來。

“跟我來。”

趙小軍不明所以，但跟著大爺又去了剛才馬大娘待過的辦公室。

哈~

啪！

大爺舉著大紅章哈氣，然后揚臂狠的砸落。

一份證明信便完成了。

沒有這份證明信，三輪車屬于黑戶，登記不了鋼印，但凡被查就能隨便沒收。

有了這個證明信，趙小軍才能去派出所登記過戶，讓三輪車確定第二任歸屬。

合著領人去財務室不僅是走流程，還是一次試探呢。

趙小軍突然覺得這年代的人也不都是淳樸簡單的，或許只是他之前沒有遇到。

也可能他層級不夠，有手腕的人沒心思用在他一個菜農身上而已。

不能小覷任何人。

馬大娘從隔壁屋探出頭來：“趙兒，都弄完了？”

“嗯，辦完了，大娘，我去派出所變更登記，下午給你捎涼拌的洋柿子。”

先變更再修車的建議，也是大爺告訴趙小軍的。

畢竟變更三輪車所屬人，除了大爺開具的后勤出讓證明，也要看財務給的收到條。

三十多塊錢而已，車子越破越有說服力。

“好，不著急，先緊著正事兒去忙，晚飯早著呢。”

馬大娘笑的很自然。

估計二手三輪車里的事兒，她不知道。

不知道更好。

免得馬大娘在趙小軍心里的印象也一起崩碎掉。

他其實還想委婉的問問糧票的事情，但環境和條件暫時不太合適，索性干脆放棄，等下午過來送洋柿子再找機會問。

滿身浮灰的三輪車被趙小軍推了一路。

從百貨大樓出來沿著惠武1路大馬路一直往南，路過對面的菜市場，再穿過院前街十字路口，路西便是派出所。

跟惠武縣電影院只隔著一個朝陽飯店。

朝陽飯店是公家單位，也是承包派出所食堂的部門。

趙小軍是上午最后一名辦理業務的來訪人員，站在院里等手續的時候，路過去打飯的單位同志閑聊幾句，透露出不少信息。

“今天中午好像有土豆燉肉。”

“又是這菜，都連著快兩周了，啥時候弄個紅燒魚啊，我對象單位昨天就是燉魚，都說饞我了。”

“快了，再熬十來天不就挖河沙了嘛，到時候別吃膩了就行……”

挖河沙。

吃膩。

趙小軍終于徹底理解了謝主任和馬大娘對他的提點。

還真不能一點不在乎啊。

當下趙小軍盈利的最大頭便是賣魚。

少了這個收入，只憑幾分錢一斤的菜，趙小軍剛被激起的自信就會瞬間崩滅。

擁有一天賺幾十、上百、幾百塊的體驗，一天幾毛錢的收入，已經無法入趙小軍的眼了。

看來自己要未雨綢繆，另外謀劃個賺錢的項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