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煉崖的風,總帶著松濤與劍鳴。
林引璋握著玄風長老所贈的《淬脈訣》玉簡,已在崖下的青石臺上靜坐了三個月。
這數月里,沈硯在青玄殿修習“青冥音殺術”,笛音時而如裂帛斷金,時而如低語纏魂,聽得崖下的孟昭手癢,總忍不住揮刀相和,虎魄刀的沉猛與笛音的清銳撞在一處,倒讓崖間的靈氣愈發活躍。
而林引璋,卻將所有心神都沉在了經脈里。
《淬脈訣》的“理絲式”最是磨人,需以神識為引,讓靈力如細齒梳般,一寸寸拂過支脈中的淤塞。那些當年被雜役屋管事用藤條抽打出的舊傷、被外門發放的劣質丹藥灼出的經脈褶皺,此刻都成了阻礙,每梳理一處,便如針扎般刺痛。
她指尖凝著淡青色的靈力網,網眼細密如篩,正罩在左手腕的一處舊傷上。那里曾被滾燙的藥湯潑過,經脈早已結了層薄痂,此刻被靈力一激,竟隱隱作痛,引得掌心的黑石也跟著發燙,石紋中浮現出幾縷極細的暖流,順著經脈匯入那處舊傷——像是有人用溫水,一點點化開冰層。
“咦?”林引璋輕咦一聲,神識緊隨暖流而去。她發現黑石引出的暖流,竟能順著《淬脈訣》的靈力軌跡,鉆進那些最細微的支脈末梢,將連《青玄訣》都無法觸及的淤塞,一點點潤開。
這般一來,原本需要數年才能消弭的舊傷,數月間竟已淡去大半。此刻再運轉《青玄訣》,靈力在支脈中游走,竟如溪水流過卵石灘,雖仍有滯澀,卻再無往日的刺痛。
“林引璋,趕緊出來練練!”孟昭的大嗓門從崖上傳來,混著虎魄刀劈砍空氣的呼嘯,“沈小子那笛音聽得老子手癢,你也別總坐著,陪老子過兩招!”
林引璋收了靈力,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落塵。她腰間的佩劍還是外門時用的鐵劍,劍鞘已磨得發亮,卻被她保養得極好,劍身出鞘時仍有寒光。
剛上崖頂,便見孟昭赤著胳膊,虎魄刀在他手中轉得如風車,刀風卷起的碎石砸在玉璧上,濺起星星點點的火星。沈硯則坐在松樹下,玉笛橫膝,指尖輕按笛孔,卻未發聲,顯然是在揣摩音殺術的要訣。
“來得正好!”孟昭見她上來,眼睛一亮,猛地收刀,刀身重重砸在地上,震得崖頂落了陣松針,“老子這幾日練‘沉雷訣’,總覺得刀氣收不住,你用劍試試,看能不能接我三招!”
林引璋拔出鐵劍,劍身在晨光下泛著冷光:“孟師兄手下留情。”
“放心!”孟昭咧嘴一笑,虎魄刀陡然抬起,刀身映出他虬結的肌肉,“第一招,‘劈山’!”
刀風帶著沉雷般的轟鳴壓來,卻不復往日的暴戾,刀芒邊緣裹著一層內斂的土黃色靈力——這是“沉雷訣”的成效,讓原本如烈火的刀氣,多了幾分大地般的厚重。
林引璋不退反進,鐵劍挽出個圓,劍光如盾,正是外門學的基礎劍招“守拙”。但此刻她運轉《淬脈訣》后,靈力在支脈中流轉更快,劍圈轉動間,竟帶起細密的靈力網,將刀風層層卸開。
“叮”的一聲脆響,鐵劍與虎魄刀相觸,林引璋只覺手臂一麻,卻借著刀勢往后飄出丈許,足尖點在一塊凸起的青石上,身形穩如磐石。
“好!”孟昭贊了一聲,“你這劍招看著還是老樣子,怎么卸力變快了?”
“是《淬脈訣》的緣故。”林引璋劍尖斜指地面,額角沁出細汗,“支脈通了,靈力周轉更靈便。”
沈硯也放下玉笛,目光落在她的鐵劍上:“不止。你剛才卸力時,劍圈轉動的弧度變了,比外門教的‘守拙’多了三分迂回,像是……在模仿水流繞石。”
林引璋一怔,回想剛才的劍招,果然如此。那些在支脈中游走的靈力,仿佛帶著她的手臂,自然而然地順著刀勢轉向,就像《青玄訣》里說的“溪澗分流”。
“再來!”孟昭的第二招已至,刀身橫掃,帶著漫天煙塵,卻在離林引璋三尺處猛地一收,刀風陡然轉向,擦著她的肩頭劈向身后的古松——這是他新悟的變招,將“沉雷訣”的收束之力融在了刀勢里。
林引璋腳尖一點,借著松枝的彈力側身避開,鐵劍順勢上挑,劍尖直指孟昭握刀的手腕。這一劍快如閃電,卻在觸及他袖口時驟然放緩,劍脊輕輕一磕,竟帶著三分卸力的巧勁——這是她從黑石暖流中悟來的,剛中帶柔,如春水破冰。
“嘿,還學會偷襲了!”孟昭手腕一轉,虎魄刀反撩而上,卻故意慢了半拍,讓鐵劍順著刀身滑了過去,“第三招,接好了!”
刀勢陡然暴漲,卻不再攻向林引璋,而是劈向崖邊一塊丈高的頑石。虎魄刀沒入石中半尺,卻不見碎石飛濺,只聽“嗡”的一聲低鳴,頑石表面浮現出無數細密的裂紋,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從內部撐開——這便是“沉雷訣”的精髓,將刀氣沉入目標內部,由內而外崩裂。
林引璋望著那布滿裂紋的頑石,突然心頭一動。她想起之前在某個劍經的殘頁里,有一句“劍者,非劈非砍,乃引天地之力,裂萬物之隙”。此刻孟昭的刀勢,不正是如此?
她下意識地舉起鐵劍,劍尖指向頑石,靈力順著《淬脈訣》梳理過的支脈,如蛛網般蔓延開,與崖間的靈氣相連。剎那間,她仿佛能“看見”頑石內部的紋理、靈氣流轉的縫隙,甚至能感覺到那些裂紋中躍動的力量。
“就是此刻!”林引璋心念一動,鐵劍輕輕刺出。
沒有驚天動地的劍勢,只有一道細如發絲的青芒,順著頑石的裂紋鉆了進去。下一刻,“咔嚓”聲響成一片,那丈高的頑石竟從內部碎裂開來,化作無數均勻的小塊,落在地上時悄無聲息——每一塊碎石的邊緣,都光滑如被劍刃切過。
孟昭看得瞪大了眼:“這……這是啥招?竟然比老子的刀還陰!”
沈硯也站起身,眼中閃過訝異:“你這一劍,沒用力道,卻借了頑石自身的裂紋與崖間的靈氣,是‘借力’?”
林引璋收劍回鞘,指尖仍殘留著與靈氣相連的觸感。她望著掌心的黑石,石紋已恢復如常,卻在剛才那一劍刺出時,傳來一陣溫潤的共鳴。
“我也說不清楚。”她誠實地搖頭,“就是覺得……那石頭本身就想裂開,我只是用劍推了一把???”
“好一個‘推了一把’!”云霧中傳來玄風長老的聲音,他不知何時已站在松樹下,白袍被山風掀起,目光落在林引璋身上,帶著嘉許,“引璋,你這一劍,已摸到‘劍意’的門檻了。”
“劍意?”林引璋不解。
“術是劍招,法是靈力,意是劍心。”玄風長老緩步走來,指著地上的碎石,“孟昭的刀,強在‘力’;沈硯的笛,強在‘勢’;而你這一劍,強在‘悟’。你能看透頑石的裂紋,借天地靈氣催發其碎裂,這便是‘洞察’之意,是凡人里的劍修最難得的天賦。”
他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柄短劍。劍身只有尺許長,通體黝黑,像是用黑石打磨而成,劍脊上刻著細密的紋路,與林引璋儲物袋里的黑石隱隱呼應。
“這柄‘墨影’,是當年一位凡人劍修的佩劍。”玄風長老將短劍遞給她,“他資質平平,卻憑著一股‘于細微處見天地’的韌勁,成了凡人中最厲害的劍修。此劍無鋒,卻能引動周身靈氣,最適合你這種擅長借力的劍修。”
林引璋接過“墨影”,劍柄溫潤如玉,仿佛與掌心的溫度相融。她輕輕一揮,劍身帶起一陣微風,竟讓周圍的靈霧都跟著旋轉起來,比那柄鐵劍靈動百倍。
“多謝長老!”
“不必謝我。”玄風長老擺擺手,目光轉向崖頂的一處平臺,“試煉崖的‘問道臺’,你們也該去闖一闖了。沈硯已筑基,可先去試試;引璋與孟昭,也該去看看自己的心魔是什么,早做準備。”
問道臺在試煉崖最高處,是一塊丈許見方的白玉臺,臺面上刻滿了靈文,據說能映照修士心底最深的執念。林引璋曾遠遠望過一次,見臺上云霧繚繞,隱約能看見人影在霧中掙扎,想來是被心魔所困。
“我先去探探路!”孟昭扛著虎魄刀,率先往崖頂沖,腳步卻比往日沉穩,“正好讓老子看看,老子的心魔是不是當年沒打過的那個鐵匠鋪老板!”
沈硯也起身,玉笛在指尖一轉:“我與孟師兄同去,林師妹若準備好了,可隨后跟上。”
林引璋握著“墨影”短劍,望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云霧中,又摸了摸儲物袋里的黑石。她知道,問道臺映照的,或許是她在雜役屋的掙扎、被家人拋棄的冷意,甚至是......
但此刻,指尖的“墨影”劍傳來溫潤的觸感,與黑石的暖意交織在一起,讓她心中一片平靜。
心魔又如何?過往的因果早已了結,如今的她,握著劍,守著心,前路縱有迷霧,一劍劈開便是。
林引璋深吸一口氣,提劍踏上通往崖頂的石階。云霧漫過腳踝,靈氣順著《淬脈訣》梳理過的經脈緩緩流淌,“墨影”劍在她手中輕輕嗡鳴,像是在期待著與心魔的會面。
她知道,問道臺不是終點,而是讓她更看清自己的鏡。鏡中的過往或許斑駁,但鏡外的劍,正愈發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