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句句在理，看似為自己求情，實則也點出了可能影響對方利益的風(fēng)險，同時給出了未來的承諾。

劉三爺盯著袁夢，似乎重新審視了這個看起來瘦弱卻言辭伶俐的女人。

他混跡鄉(xiāng)里，自然聽出了她話里的軟釘子。

他今日來主要就是立威，逼得太緊，這群光腳的真鬧起來，驚動了村里那幾個較真的干部，面子上也不好看。

他故作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女人家就是事多！行，就再寬限你們五天！五天后，卯時中，我要在村西頭林子邊看到十個人！少一個，或者遲到……”他冷笑一聲，目光陰鷙地掃過眾人，“后果自負(fù)！”

說完，他不再看袁夢，帶著兩個跟班，晃著肩膀走了。

所過之處，逃荒者們紛紛避讓。

直到他們走遠(yuǎn)，壓抑的啜泣聲和憤怒的低語才爆發(fā)出來。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五天…去哪找十個人??！”

“那劉三爺是村里一霸，得罪不起啊…”

袁夢轉(zhuǎn)過身，面向惶然的鄉(xiāng)親們。

她臉上方才的卑微怯懦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堅定。

“大家靜一靜！”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怕沒用，哭也沒用。這種事，咱們心里早該有準(zhǔn)備。他們就是欺生，想給咱們立規(guī)矩，把咱們當(dāng)軟柿子捏。”

她目光掃過一張張焦慮的臉：“咱們剛來，人生地不熟，硬碰硬肯定吃虧。但咱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面團(tuán)！”

“五天時間，夠了。咱們得讓他們看看，咱們是來踏實過日子的，不是來惹事，但也不怕事?！彼_始有條不紊地安排，“一會兒我去找村里管安置的李文書，不告狀，就說說咱們的實際難處，問問村里有沒有官派的活計，比如修渠、鋪路，以工代賑的那種，咱們有力氣，肯干活，只想換點安身立命的糧食。順便，也探探這劉三爺?shù)牡住！?

“各家男人，抓緊修房子，這是根本。

“女人們，咱們之前認(rèn)的野菜地方，互相通個氣，結(jié)伴去挖，安全第一。再打聽一下村里誰家需要縫補(bǔ)、漿洗的短工，工錢少點不怕，先搭上話。”

“咱們得讓村里人知道，咱們能自己掙飯吃，不是負(fù)擔(dān)。只要和村里其他人有了來往，他們也不敢太過分?！?

最后，她聲音提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最重要的一點，咱們是一起逃過荒、活下來的！誰家有事，就是大家的事！五天后，如果躲不過，咱們一起去！壯勞力不夠，半大的小子，能干的婦女都去！但去了不是任他欺辱，量力而行，互相照應(yīng)，安全第一！讓他知道，咱們這些人，抱團(tuán)！”

她的話像一道光，驅(qū)散了眾人心頭的陰霾。

是啊，荒都逃過來了，還怕一個地頭蛇嗎？

“聽袁夢姐的！”

“對！咱們抱團(tuán)！”

“我這就去問問村頭張屠戶家要不要幫忙挑水！”

看著重新燃起斗志、各自忙碌起來的鄉(xiāng)親，袁夢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她看了一眼劉三爺離開的方向，眼神復(fù)雜。

她知道，這只是第一次交鋒。在解放村真正的扎根之路，注定布滿荊棘。

但她回頭，看到大嫂已經(jīng)開始默默收拾工具，侄子們更加賣力地加固籬笆，喜娃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她剛才弄亂的藤條理順。

為了這個家，為了這些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的人，她沒有退路。

接下來的幾天，袁夢和逃荒來的鄉(xiāng)親們像上緊了發(fā)條般運轉(zhuǎn)起來。

袁夢去找了村里管安置的李文書。她話說得極為漂亮體面，只字不提劉三爺?shù)谋破龋徽f是鄉(xiāng)親們感激村里的收留，迫切想為村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換些口糧，也早點融入這里。李文書是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看著這群雖然衣衫襤褸卻眼神懇切、手腳勤快的外來人，原本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也緩和了些。他確實知道一段水渠需要清理，便給了他們一個以工代賑的活計，雖然糧食給得不多，但至少是一條明路上的希望。

男人們?nèi)找共煌５刳s工，簡陋的屋棚漸漸有了遮風(fēng)避雨的模樣。

女人們則按照袁夢的安排，三五成群，挖野菜、找短工。

她們干活舍得力氣，為人又謹(jǐn)慎謙卑，幾天下來，倒也讓村里一些心善的人家改變了些看法，偶爾會搭把手或給點小幫助。

袁夢更是留心打聽。

她從李文書含糊的言辭里，從幾個心直口快的村民零碎的話語中，慢慢拼湊出劉三爺?shù)牡准?xì)。

他確實是村中一霸，與村里某些宗族勢力盤根錯節(jié)，手下籠絡(luò)著幾個閑漢，平日里欺壓外姓人和外來戶是常事，連村干部有時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鬧出大格，便懶得管。

第五天夜里，氣氛再次凝重起來。

十個人，終究沒能湊齊滿數(shù)的壯勞力。

算上半大的小子和幾個最為健壯的婦女，勉強(qiáng)也才九個人。

“袁夢，這…這可怎么辦？”有人焦急地問。

袁夢清點了一下人數(shù)，目光沉靜：“就我們九個。記住，明天我們?nèi)?，不是去認(rèn)罰，是去講理，也是去示弱。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翌日，卯時，天剛蒙蒙亮。

村西頭林子邊，晨霧氤氳。

劉三爺帶著四個跟班，叼著根草莖，吊兒郎當(dāng)?shù)氐仍谀抢铩?

他看到袁夢領(lǐng)著八個人走來，老弱婦孺占了一半，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袁夢！你耍我？”他劈頭就罵，“說好的十個壯勞力呢？這老弱病殘的算怎么回事？真當(dāng)三爺我的話是放屁？”

袁夢上前一步，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愁苦和無奈：“三爺，您息怒。不是我們有心怠慢，實在是……實在是湊不齊啊。李文書派了清理水渠的活，幾個壯實男人連夜趕工，累倒了好幾個，現(xiàn)在還起不來身。剩下的，您看看，能來的都來了。我們是真的盡力了，不敢糊弄您?！?

她這話半真半假，既點出了他們也在為村里干活，又示弱表明困難，把“人數(shù)不足”包裝成“盡力后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