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

這兩個字像冰錐一樣刺入每個人的心臟。

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殺，傷痕累累、筋疲力盡的袁家人，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王氏一把捂住嘴，防止自己尖叫出聲，另一只手緊緊摟住幾乎要哭出來的孩子們，渾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袁三槐和袁大柱猛地抓起身邊任何能充當武器的東西，眼神驚惶地望向聲音可能傳來的方向，絕望感幾乎將他們壓垮。

魏氏原本空洞的眼神也被這新的恐懼注入了生機，但那是一種瀕死的戰栗。

她下意識地挪動身體，試圖用自己傷痕累累的脊背，為昏迷不醒的婆婆多擋去一絲危險。

然而，預想中的騎兵并未立刻出現。

那馬蹄聲似乎還有些距離，時斷時續，被風聲拉扯得模糊不清。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對恐懼的等待中，袁夢的呼吸似乎更微弱了。

袁三槐抱著姐姐逐漸冰冷的身體，巨大的悲痛和無力感讓他忍不住發出嗚咽。

這嗚咽聲仿佛觸動了魏氏腦中的某一根弦。

在極致的恐懼和混亂中，她眼前猛地閃過一道光。

不是現在的絕望，而是三天前，他們剛剛倉皇逃離同安鎮的那個清晨……

那天清晨，天色未明，濃霧彌漫，冰冷刺骨。

鎮子方向隱約傳來的喊殺聲和火光，預示著災難已然降臨。

“快！東西都丟掉！只帶吃的和水！”袁夢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果決，她一把扯下小女兒身上那個略顯累贅的舊包袱，將一小袋摻了麩皮的干糧塞進她懷里，“大柱！三槐，看好前面的路！魏氏，拉著喜娃，緊跟在我身后！”

當時的魏氏，和其他人一樣，早已六神無主，只知道麻木地跟著這個平日里溫婉、此刻卻像出鞘利劍般的婆婆。

一家人如同驚弓之鳥，跌跌撞撞地鉆進鎮外那片陌生的密林。

追兵的聲音似乎就在身后。

王氏腿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哭著低喃：“往哪走啊……這林子里會不會有……”

“閉嘴！”袁夢猛地回頭，眼神銳利得嚇人，“想活命就省點力氣，跟著我！”

她并沒有胡亂奔逃。

相反，她在一處荊棘叢后蹲下，急促地命令所有人伏低身子，掩蓋痕跡。

然后，她指向地面上幾乎難以辨認的、被野獸踩出的小徑：“走這邊！別踩斷樹枝，別留下太明顯的腳印！”

“娘，這路……”袁三槐有些遲疑。

“這種獸道往往能通到水源，而且比人走的路更隱蔽！”袁夢壓低聲音解釋，語氣是不容置疑的篤定，“追兵人多，肯定會先搜大道和明顯的山路！”

她甚至抓起一把帶著濕氣的泥土，抹在幾個孩子顏色鮮艷的衣角上：“顏色太扎眼了，都弄暗點！”

果然，他們沿著獸道艱難前行不久，就聽到身后大路上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和呵斥聲，追兵果然被引向了錯誤的方向。

一家人屏住呼吸，緊緊擠在灌木叢中，直到聲音遠去，才敢繼續移動。

是袁夢，憑借著她過去從老獵戶那里聽來的零星知識和超乎常人的冷靜，為他們爭取到了最初的逃生時間。

白天的樹林相對安全，但夜晚降臨，寒冷和恐懼再次攫住所有人。

找不到山洞，袁夢讓大家擠在一處背風的巨石后。

沒有火折子，她拿出一直貼身藏著的唯一一塊火石，又讓袁大柱去找來一種特定的、干燥的菌類作為引火物，艱難地生起了一小堆幾乎無煙的火苗，讓大家勉強取暖，燒了點熱水。

分食那一點點干糧時，她嚴格地按人頭分配，哪怕自己餓得胃部抽搐，也堅決不多吃一口。

“還不知道要逃多久，這點糧食是吊命的，誰也不能貪嘴。”

她看著每個人咽下那份微不足道的食物，眼神里是全家的重擔。

她甚至懂得用某種苦澀的草根搗碎，敷在自己背后那簡單包扎后的傷口。

“能防一點潰爛也是好的”，她當時咬著牙這么說，額頭上全是疼出的冷汗。

回憶如潮水般涌過，其實不過一瞬。

魏氏看著此刻奄奄一息的婆婆，正是這個女人的智慧和決斷，才讓他們一家得以逃出同安鎮，又多活了三日。

可現在……

“不能……不能等死……”魏氏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她猛地抬起頭，看向慌亂的袁三槐和袁大柱，“娘……娘之前說過……遇到事……動腦子……”

她的話提醒了眾人。

袁夢倒下了，但她留下的生存智慧還在。

袁三槐猛地看向那堆即將熄滅的火堆：“火！快把火滅了！用土埋死！一點煙都不能有！”

袁大柱一個激靈，立刻手腳并用，用沙土覆蓋火堆。

王氏也反應過來，趕緊拉扯著孩子，盡可能蜷縮進山坳最陰暗的角落里，用那點可憐的枯草遮掩身體。

魏氏撕下自己相對干凈的內裙布條，用力勒緊張夢背后還在滲血的傷口，希望能再多止住一點血。

她的手還在抖，但眼神卻不再空洞，而是燃起了一絲微弱卻堅定的光。

那是袁夢種下的智慧的火種在絕境中掙扎求存。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甚至能聽出來，不止一匹馬。

他們屏住呼吸，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幸運的是，馬蹄聲在他們附近停了下來。

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媽的，剛才看到這邊有煙，怎么沒了？是不是那些泥腿子跑這邊來了？”

另一個略顯陰沉的聲音回答：“搜搜看。大人有令，袁家那幾個，尤其是那個姓袁的婆娘，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她偷走的東西，至關重要。”

這句話，如同一聲驚雷，炸響在藏匿的袁家人耳邊。

這些人……不是普通的潰兵或者流民！他們是沖著他們來的！

是沖著袁夢來的！她“偷”了東西？什么東西？

魏氏猛地捂住了嘴，驚恐地看向昏迷的婆婆。

袁夢蒼白的臉在微弱的光線下，仿佛隱藏著無窮的秘密。

外面的腳步聲開始靠近，撥弄草叢的聲音清晰可聞。

死亡的氣息竟然如此貼近。

而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注意到，袁夢的手指，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