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的嵩山像塊浸了墨的玉。晨霧未散時，小不悔就扒著車窗往外看，竹鞘在懷里顛得咚咚響：“娘！你看那座塔！像不像師太奶奶的道冠？“

紀曉芙揉了揉她發頂的亂毛：“那是嵩陽書院的將軍柏，樹齡比師太奶奶還大?！?

“比師太奶奶還大？“小不悔掰著手指頭數，“那...那它見過我太奶奶嗎？“

“見過?！皽缃^師太望著車外的古柏，道袍被山風吹得獵獵響，“五十年前我上少林論劍，在這樹下歇過腳。樹旁有個賣糖畫的老頭，說'劍再利，甜最久'——“她突然住口，從袖里摸出塊糖畫塞給小不悔，“別問?！?

糖畫是只振翅的鳳凰，糖絲細得能透光。小不悔舉著它晃：“師太奶奶藏糖畫！“

“老尼...老尼怕你路上餓。“滅絕師太耳尖發紅，轉頭對車夫喊，“往少室闕走，那有條青石路，馬車穩?！?

嵩山腳下的武林客棧早擠得滿滿當當。丐幫的破席鋪在廊下，少林的小沙彌蹲在臺階上剝松子，武當的道童抱著拂塵整理案幾。小不悔剛跳下車，就被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拽?。骸澳闶羌o曉芙大夫的女兒？我娘說你會扎蓮花燈！“

“我是不悔！“小不悔眼睛亮起來，“你叫什么？“

“我叫阿朱，丐幫馬長老的孫女！“阿朱晃著手里的竹蜻蜓，“我爹說這次大會要選'護花使者'，專保護像你娘這樣的好人——“她突然壓低聲音，“我聽見我爺爺說，有壞人要在茶里下毒！“

周承安的手猛地攥緊劍鞘。紀曉芙蹲下來，替阿朱理了理歪了的小辮：“阿朱乖，去和石頭玩糖畫——“她轉頭對楊逍說，“昭哥哥，查后廚；師太，守前院；承安，跟我去見各門派首座，說解毒的事?！?

“我也去！“小不悔拽住她的衣角，“我能幫著看藥！“

“你幫著看阿朱和石頭?！凹o曉芙摸出塊桂花糖塞給她，“他們要是走丟了，師太奶奶要罰我抄《女誡》的?！?

小不悔撅著嘴，卻還是牽過阿朱和石頭的手：“走！咱們去看馬長老的打狗棒——但不許摸！“

客棧后院的廚房飄著羊肉湯的香。林昭掀開蒸籠，白生生的饅頭堆成小山：“饅頭里摻了艾草，能解百毒？“

“是靜虛師太教的。“紀曉芙把解毒丹分給各門派代表，“每顆含三分蟾酥、二分金銀花，遇毒會變紫——“她突然頓住，盯著桌上的青瓷茶盞，“這茶...是曼陀羅泡的？“

“是少林首座送的云霧茶?！爸艹邪驳沽吮铚宓孟袢?，“我聞著有股甜香，應該...沒問題？“

“有問題！“小不悔舉著糖畫沖進來，“我剛才在井邊玩，看見個穿灰衣服的叔叔往井里撒藥粉！“她比劃著，“他袖子上有個洞，像被劍鞘戳的！“

“左丘寒的手下！“滅絕師太的劍鞘“當“地敲在地上，“楊左使，封井！林昭，記井的方位；承安，帶小娃們去前院——“

“我不去！“小不悔抱著她的道袍，“我要幫奶奶抓壞人！“

“你幫奶奶看茶盞?！皽缃^師太把茶盞塞給她，“要是變紫了，就喊'茄子'——“

“好！“小不悔踮腳把茶盞舉到眼前，糖畫的鳳凰在茶湯里晃，“奶奶，茶沒變紫！“

“那是因為毒下在湯里?！白笄鸷穆曇魪牧荷蟼鱽?。他穿著黑斗篷，左肩纏著滲血的繃帶，“紀大夫的解毒丹能解千日醉，可我新煉的'百日香'，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解法——“

話音未落，楊逍的劍已挑斷房梁。左丘寒墜地時甩出三把毒針，周承安的劍鞘橫擋在紀曉芙身前，毒針撞在烏木上，發出細碎的響；滅絕師太的倚天劍出鞘三寸，劍氣卷住左丘寒的衣襟，卻沒刺下去——她記得紀曉芙說過，“能活的人，別讓他死“。

“師太！他要跑！“阿朱喊。左丘寒撞開后窗，消失在竹林里。

“追！“楊逍提劍要走，被紀曉芙拉?。骸俺邪驳膫麤]好，你帶他；師太護著孩子們；昭哥哥跟我去井邊——“她望著小不悔，“不悔，把解毒丹分給所有喝茶的人，一顆都不許漏?！?

“知道啦！“小不悔把布包往肩上一甩，“阿朱、石頭，咱們當'糖霜小醫仙'！“

客棧前院瞬間熱鬧起來。小不悔站在石桌上，舉著解毒丹喊：“吃了變紫的饅頭要吐出來！喝了茶的叔叔阿姨來領藥！“阿朱幫著發糖畫（她爺爺的糖畫攤支在角落），石頭蹲在地上數藥丸子，數到第一百二十顆時，小竹撲棱著叼走一顆，被他笑著追打。

“這女娃是誰家的？“少林首座摸著佛珠笑，“比我那小徒孫還會管人。“

“紀曉芙的女兒?！拔洚斦崎T捋著長須，“當年在光明頂，她娘用半筐紫蘇葉救了我師弟——這孩子，有她娘的膽。“

滅絕師太站在廊下，望著小不悔被眾人圍著要糖霜，突然想起自己十五歲時，在武林大會上舉著倚天劍說“峨眉不退“。那時她眼里只有劍，現在她眼里只有人——那些被小不悔塞糖霜的江湖客，那些蹲下來聽石頭數藥的老者，那些把阿朱舉上肩頭看糖畫的丐幫弟子。

“師太，茶盞變紫了！“小不悔舉著茶盞跑過來，“井里的毒滲到湯里了！“

紀曉芙接過茶盞，茶湯里浮著層淡紫：“是曼陀羅加了冰魄草——承安，取甘草；昭哥哥，熬綠豆湯；師太，讓各門派把病人集中到東廂房?！八D身對小不悔說，“你帶阿朱和石頭，給病人喂糖霜——甜的能壓苦?！?

“得令！“小不悔敬了個歪歪扭扭的禮，“阿朱，拿糖霜；石頭，捧藥碗；小竹，叼手帕！“

東廂房的火盆燒得正旺。小不悔跪在床前，把糖霜塞進中毒的小沙彌嘴里：“甜吧？我娘說甜能治??！“

“甜。“小沙彌含著糖，眼淚卻掉下來，“我...我想我娘?！?

“我也想我娘?！笆^坐在他身邊，“但我現在有不悔姊姊，有紀大夫，有好多好多人——“他摸出綠穗子，“你看，這是我娘的穗子，能給人暖?！?

小沙彌攥著綠穗子，哭聲漸漸輕了。阿朱舉著糖畫鳳凰在他眼前晃：“等你好了，咱們去放紙鳶！我爺爺說，紙鳶能把病氣帶上天！“

林昭站在門口記筆記，筆尖在紙上洇開個小水痕。他望著小不悔踮腳給病人蓋被子，望著石頭把最后半塊糖霜塞給餓肚子的阿朱，望著滅絕師太替中毒的道童把脈（她的手輕得像片云），突然明白：所謂“藏鋒“，不是讓劍沉默，是讓劍的光，照亮這些最柔軟的地方——孩子的糖霜，少年的眼淚，老人的牽掛。

暮色降臨時，所有中毒的人都醒了。小沙彌抱著小竹不肯撒手，道童把阿朱的糖畫小心收進道袍，丐幫的馬長老拍著楊逍的肩：“楊左使，你這護花使者當得比我那破棍子管用！“

左丘寒留下的半塊玉牌在案上閃著冷光。紀曉芙望著它，又望了望東廂房里笑作一團的孩子們，突然把玉牌收進藥盒：“燒了太可惜，留著做個警示——“她轉頭對滅絕師太說，“師傅，您看，江湖不是只有刀光?！?

“是?！皽缃^師太望著小不悔被眾人舉起來轉圈，眼里有層薄霧，“老尼當年總說'劍在人在'，現在才懂...人在，劍才在?！?

夜里，林昭在筆記本上寫道：“四月初三，嵩山。小不悔發了一百三十八顆解毒丹，石頭數錯了七次藥丸子，阿朱畫了二十三只糖鳳凰，小竹偷了五塊糖霜。左丘寒的毒散了，可這里的甜，比任何解藥都管用。原來藏鋒的真意，是把劍的冷，熬成人間的甜；把殺的鋒，磨成護的暖。江湖很大，但最亮的光，永遠是這些愿意為彼此留糖霜的人?！?

小不悔趴在紀曉芙腿上打哈欠，手里還攥著半塊糖畫：“娘...明年...還要來嵩山...給阿朱扎蓮花燈...“

有些故事，寫到這里，已經足夠溫暖。但林昭知道，更動人的章節還在后面——因為只要有小不悔的笑聲在，只要有紀曉芙的藥香在，只要有滅絕師太藏在嚴厲下的柔軟在，這人間的煙火，就永遠不會熄滅。

而他，會一直寫下去，寫這些平凡卻閃亮的故事，寫這些藏起鋒芒、擁抱溫暖的人。因為這，才是江湖最動人的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