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七的峨眉山起了薄霧。小不悔蹲在藥廬門檻上，正往周承安的包袱里塞東西：“這是我娘做的解毒糖霜，苦的時候含一顆；這是石頭編的草螞蚱，夜里怕黑就摸一摸；這是...這是師太奶奶的劍穗子！“她突然縮回手，“不行，師太奶奶會罵！“

“我這兒有。“石頭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這是元宵節(jié)蓮花燈上的綠穗子，我偷偷留了半縷——系在腰上，就像我和不悔姊姊在你身邊。“

周承安接過綠穗子，喉結(jié)動了動：“我...我會小心的。“

“小心什么？“滅絕師太抱著個藍(lán)布包裹走進(jìn)來，道袍下擺沾著露水，“明日上嵩山，要學(xué)的不是小心，是'穩(wěn)'。“她把包裹丟給周承安，“打開。“

包裹里是套月白短打，腰上系著根黑皮劍帶，劍鞘上刻著株未開的蓮花：“老尼年輕時穿的，改小了。劍鞘是新打的——峨眉的劍，不到萬不得已不拔。“

周承安摸著劍鞘，眼淚砸在月白布料上：“師太...我...“

“哭什么？“滅絕師太轉(zhuǎn)身要走，又補(bǔ)了句，“晨練時跟楊左使學(xué)纏絲步，別讓他說峨眉弟子連草上的露水都踩不穩(wěn)。“

小不悔拽住她的袖子：“師太奶奶，我也要學(xué)！“

“你？“滅絕師太低頭看她，“先把《女誡》抄完——“

“抄完了！“小不悔從背后抽出一疊紙，“我和石頭抄的，昭哥哥說字像螞蟻爬，但沒漏字！“

林昭從廊下探出頭，手里還攥著毛筆：“確實沒漏...就是'三從四德'被不悔改成了'三甜四糖'。“

“胡鬧！“滅絕師太繃不住笑，“那就教你劍鞘功——“她抽出倚天劍，露出磨得發(fā)亮的烏木鞘，“這鞘比劍沉三分，能擋刀，能挑穴，能...能給小娃理歪了的圍脖。“

小不悔眼睛亮得像星子：“現(xiàn)在就學(xué)！“

藥廬后的演武場飄著桃花。滅絕師太握著小不悔的手，把劍鞘抵在她腰后：“屈膝，重心往下——對，像端著碗熱粥，別灑了。“

楊逍抱著胳膊笑：“師太，您當(dāng)年教紀(jì)曉芙時，可沒這么耐心。“

“那是她總把劍穗子系成死結(jié)！“滅絕師太瞪他一眼，又軟了聲音，“現(xiàn)在...現(xiàn)在要教的，是護(hù)著人心的功夫。“

紀(jì)曉芙在藥園里整理行裝，竹簍里裝著半筐冰魄草——這次不是為了制毒，是為了解毒。她抬頭望演武場，小不悔舉著竹鞘（師太特意削的木鞘）蹦跳，滅絕師太彎腰替她擺正腳步，突然想起初入峨眉時，師傅也是這樣，把她歪了的劍穗解開重系，說“劍穗亂了，人心就亂了“。

“芙妹，來試試這個。“楊逍走過來，手里舉著個銀質(zhì)藥盒，“我找鑄劍師打的，能防擠壓，能鎖香氣——裝你的解毒丹。“

藥盒上刻著纏枝蓮，蓮心是顆小紅寶石：“你總說藥箱太沉，這盒子能別在腰上。“

紀(jì)曉芙摸了摸蓮紋：“像...像云隱村老槐樹下的石磨盤，磨了十年，才磨得這么圓。“

“那是。“楊逍替她別好藥盒，“我磨了三個月，手都起繭了——“他突然頓住，盯著藥園外的竹林，“有人。“

林昭的筆記本“啪“地合上：“是黑斗篷！“

眾人瞬間繃緊神經(jīng)。小不悔把竹鞘往身后藏，卻悄悄站到石頭和周承安前面；周承安握緊劍鞘，呼吸急促卻沒后退；滅絕師太的手搭在倚天劍柄上，卻沒抽出來——她記得紀(jì)曉芙說過，“能不流血的架，就別讓劍沾血“。

黑影從竹林里鉆出來，是個戴斗笠的灰衣老者，手里提著個竹籃：“紀(jì)大夫，云隱村的劉鐵柱托我送新腌的酸筍——他說您去年夸過好吃。“

小不悔踮腳看竹籃，酸筍的香味混著腌辣椒的辛：“是劉大叔的陶甕！他總說'甕口要糊三層泥'！“

老者掀開蓋布，露出底下的陶罐，罐口果然糊著三層黃泥。紀(jì)曉芙松了口氣：“勞煩您了，老丈——“

“小心！“周承安突然撲過來。老者的手從陶罐里抽出，握著把淬毒的短刃，直刺紀(jì)曉芙心口！

說時遲那時快，滅絕師太的劍鞘已橫在兩人中間。短刃撞在烏木鞘上，迸出火星；楊逍的掌風(fēng)掃過老者手腕，短刃“當(dāng)啷“落地；林昭的筆記本拍在老者膝彎，他踉蹌著栽進(jìn)藥園的青蒿叢。

小不悔舉著竹鞘沖過去，用鞘尖戳了戳老者：“壞爺爺！我們有糖霜，你不吃，偏要扎人！“

老者吐了口血沫，突然狂笑：“千日醉的毒，你們解得了初一，解不了十五——嵩山武林大會，你們的解藥...哈哈哈哈！“

“住口！“周承安紅著眼要踢他，被紀(jì)曉芙攔住：“他中了軟骨散，說不出謊話——承安，取迷藥。“她蹲下來，替老者擦了擦嘴角的血，“是誰派你來的？“

老者的笑僵在臉上。他望著紀(jì)曉芙的眼睛，突然像被抽了筋骨：“是...是'毒影'左丘寒...他說...說要讓所有替明教說話的人...都死在毒里...“

“左丘寒？“滅絕師太皺眉，“十年前被我刺中左肩的毒師，原來沒死。“

“他的肩傷...“紀(jì)曉芙翻開老者的衣襟，在他鎖骨下看到道月牙形的疤痕，“用冰魄草敷過，所以能拖到現(xiàn)在。“她轉(zhuǎn)頭對楊逍說，“去通知各大門派，嵩山大會可能有劇毒——“

“芙妹。“楊逍握住她的手，“我和師太去傳信，你帶昭哥哥、承安先去嵩山，護(hù)著解藥。“他望著小不悔，“孩子們...留在峨眉山。“

“不行！“小不悔跳起來，“我要跟娘去！我能幫著遞藥，能給壞人塞糖霜！“

“我也去！“石頭攥著她的手，“我會數(shù)藥丸子，一顆都不會錯！“

周承安蹲下來，摸著小不悔的頭：“不悔，嵩山有壞人，我...我怕護(hù)不住你。“

“你護(hù)不住，我能！“小不悔舉起竹鞘，“師太奶奶教的劍鞘功，能擋刀！“她轉(zhuǎn)身拽滅絕師太的道袍，“奶奶，你說過，峨眉的劍是護(hù)人的——我也是峨眉的小劍鞘！“

滅絕師太望著她發(fā)亮的眼睛，想起當(dāng)年自己跪在師傅墓前，舉著倚天劍說“我要護(hù)峨眉“。那時她十五歲，和小不悔現(xiàn)在一般大。她摸了摸小不悔的竹鞘，輕聲說：“帶上。“

“師傅！“紀(jì)曉芙急了。

“她是峨眉的孩子。“滅絕師太替小不悔系緊圍脖，“當(dāng)年老尼帶你來峨眉山時，你也這么大——那時候，你攥著我衣角說'師傅，我不怕'。“

紀(jì)曉芙的眼眶熱了。她想起那個暴雨夜，她抱著藥箱跪在峨眉山腳，師傅撐著傘站在雨里，說“上來，老尼背你“。原來有些傳承，不是劍譜，不是武功，是“我?guī)阕摺暗氖郑恰拔液湍闳ァ暗挠職狻?

出發(fā)那天，峨眉山飄著細(xì)若牛毛的雨。靜虛師太塞給每人一包炒米糖，清竹給小竹系了個防雨的油布罩（它非要跟著），小不悔的竹鞘上掛著石頭編的草螞蚱，周承安的劍鞘系著綠穗子，滅絕師太的道袍里藏著紀(jì)曉芙塞的暖手爐。

林昭在筆記本上寫：“三月廿八，雨。八人一鳥，往嵩山去。行李里有糖霜、解藥、劍鞘，還有比劍更鋒利的東西——是小不悔舉著竹鞘說'我能護(hù)人'的眼睛，是周承安摸著綠穗子說'我有家了'的聲音，是滅絕師太把暖手爐往紀(jì)曉芙手里塞的動作。原來藏鋒的真意，不是收劍入鞘，是讓劍鞘里的溫度，比劍刃更久長。“

山路彎彎，雨絲斜斜。小不悔蹦跳著踩水洼，石頭替她提著布包（里面裝著糖霜和草螞蚱），周承安走在外側(cè)，劍鞘微微前傾；紀(jì)曉芙和滅絕師太并肩，前者的藥箱，后者的劍鞘，碰在一起時發(fā)出輕響；楊逍斷后，眼睛像鷹，卻總在小不悔要滑倒時伸手。

小竹撲棱著飛在前面，油布罩上的雨珠閃著光，像撒了把碎銀子。它突然落在塊青石板上，歪著腦袋看——石板上刻著行小字：“過此山，莫忘歸時暖。“

那是林昭趁大家不注意刻的。他望著前方的身影，突然懂了：所謂江湖，從來不是打打殺殺的擂臺，而是有人愿陪你翻山越嶺，有人愿替你擋雨遮風(fēng)，有人愿把最鋒利的劍，磨成護(hù)著你糖霜不化的溫度。

而他，會一直寫下去，寫這些藏起鋒芒、擁抱溫暖的人。因為這，才是江湖最動人的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