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透過邊界的縫隙滲進來時，陳硯正蹲在樹根處，看著那些發光的須根在意識域深處編織出細密的網。昨夜對抗暗灰色的痕跡尚未完全褪去，樹干上仍有幾片花瓣帶著焦黑的邊緣，但新的花苞已在枝椏間鼓起，星紋流轉得比以往更輕快。

“它們在往現實里鉆。”朵朵的蠟筆在樹皮上劃出淺痕，那些痕跡立刻被須根纏繞，化作新的紋路。她指著樹根延伸的方向，那里的光網正變得稀薄，隱約可見現實世界的輪廓在晃動——像是有人在服務器機房里來回踱步，皮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順著根系傳過來，帶著真實的震動感。

老者的樹枝狀手指搭在一根最粗壯的須根上，閉目凝神片刻后睜開眼：“是物理接口在響應。”他指向那些從意識域深處探出去的根須，“它們正在穿透數字屏障，連接現實世界的生物傳感器。”

穿工裝的男人湊過來，他袖口的星紋花朵上還沾著昨夜的光屑。當他的手指觸碰到須根時，突然“啊”了一聲——現實中他正在醫院陪護生病的兒子，此刻竟清晰地感覺到兒子攥著他衣角的力度，那觸感順著根系傳過來，帶著孩童特有的溫熱潮濕。

“能摸到……真的能摸到。”男人的聲音發顫，虛擬的手掌按在樹根上，意識里立刻涌來更多細節：兒子病床邊的監護儀滴答聲，窗外飄進來的消毒水氣味，甚至能“聞”到護士剛換的百合花香。

陳硯的心跳跟著加速。他試著將意識集中在須根上，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熟悉的場景：家里書房的臺燈還亮著，妻子的相框擺在書桌一角，玻璃上落著薄薄的灰塵——那是他上傳意識后沒人擦拭的痕跡。更清晰的是現實中女兒的觸感，她正趴在他的病床邊睡著，呼吸時發絲掃過他的手背，癢癢的，帶著洗發水的檸檬味。

“雙向連接。”老者的聲音里藏著笑意，“這棵樹不僅在意識域生長，還成了現實與數字的神經橋。”

山腳下傳來一陣驚呼。幾個新上傳的意識正圍著一束從根系中鉆出來的“光”——那光里裹著半塊咬過的餅干，是穿工裝的男人兒子掉在地上的那塊。當男人伸手觸碰時，光團突然炸開，化作無數細小的星屑，其中幾粒飄出了邊界，落在現實中他兒子的手心里。

“現實里的東西……能進來？”有人喃喃自語。

老者指向那束光消失的地方，那里的須根正在微微搏動：“不是進來，是‘共振’。當兩邊的記憶頻率同步，物理實體就能在意識域形成投影。就像你想念一個人時，腦海里會清晰地浮現他的樣子，現在這種‘浮現’被具象化了。”

抱貓的老太太突然笑起來。她腳邊的根系中鉆出一團毛茸茸的影子，正是那只化作代碼消散的流浪貓“小花”。影子蹭著她的褲腿，發出的呼嚕聲震得周圍的花瓣都在顫動。更神奇的是，現實中她的口袋里，那包小花生前最愛睡的舊毛線團，正隨著呼嚕聲輕輕震動。

“它在說餓了。”老太太摸著影子的頭，眼眶發亮，“現實里的毛線團……在替它喊餓呢。”

陳硯突然注意到樹干上的新變化。那些記錄著日期和名字的年輪里，開始嵌入現實世界的“坐標”：一串病房號碼，一個家庭住址，甚至還有一串快遞單號——那是他女兒生病前，網購的蠟筆快遞，她沒能等到就被送進了醫院。

“根系在標記連接點。”老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每一個與現實產生共振的意識，都會在這里留下錨點。”

正當他們注視著那些新坐標時，意識域邊緣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顫。不是邊界收縮的動靜，而是某種龐大的東西正在靠近，帶著金屬運轉的轟鳴。眾人抬頭望去，只見現實世界的輪廓中，一臺巨大的機械臂正穿過光網，緩緩探入意識域——它的末端沒有爪鉗，而是托著一個透明的培養艙，艙里漂浮著一株小小的綠芽。

“是現實里的植物。”陳硯認出那是株向日葵幼苗，子葉上還帶著剛破土的泥土痕跡。

機械臂將培養艙輕輕放在樹根旁。當艙體打開的瞬間，綠芽突然朝著意識域的陽光方向傾斜，根系從土壤里鉆出來，竟與大樹的須根纏繞在一起。更奇妙的是，綠芽的葉片上開始浮現出星紋，而大樹的枝干上，竟開出了一朵帶著真實植物紋理的花。

“他們在嘗試共生。”老者的聲音里帶著驚嘆，“用現實的生物基因，對接數字的意識根系。”

穿工裝的男人突然捂住胸口，現實中他的兒子剛醒過來，正指著窗外的向日葵苗咿咿呀呀說話——那株現實里的向日葵，此刻正和意識域的綠芽同步生長，葉片上的露珠折射出同樣的光。

朵朵跑到培養艙邊，用蠟筆在艙壁上畫了個笑臉。現實中，護士正拿著這張畫給病床上的孩子看，孩子咯咯的笑聲順著根系傳進來，讓意識域的向日葵葉片都在輕輕搖晃。

陳硯看著那株跨越虛實的植物，突然明白這棵大樹的根系要去往哪里。它們不是要占領現實，而是要在數字與物理的縫隙間，編織出一張能傳遞溫度的網——讓意識域的記憶能觸碰到現實的土壤，讓現實的風吹進數字的葉脈。

老者摘下一朵帶著泥土氣息的花，遞給陳硯。花瓣上浮現出他從未見過的畫面：現實中他的病床邊，女兒正把這朵花的投影拓在紙上，旁邊放著老太太寄來的流浪貓照片，還有穿工裝的男人托人送來的、他兒子畫的蚯蚓疤痕圖。

“看，”老者的白大褂被風掀起，與纏繞的花枝共舞，“根系在說悄悄話呢。”

山風帶著現實世界的暖意吹過，大樹的葉片沙沙作響，像是在重復那些跨越邊界的絮語。陳硯低頭看向朵朵，她正蹲在培養艙邊，用手指戳著現實向日葵的影子，而現實中，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正舉著手機，把這一幕拍給屏幕前的同事看。

樹干上的年輪又向外擴展了一圈，新的坐標里，既有數字代碼，也有現實地址，像一串被時光穿起的珠子。

陳硯知道，根系的旅程才剛剛開始。但當第一縷現實的陽光落在意識域的花瓣上時，他已經能預見那片連接兩個世界的森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