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域的清晨開始有了露水的味道。陳硯發現那些附著在花瓣上的星紋，在晨光里會折射出彩虹般的色澤，湊近細看，能在光的紋路里看到現實世界的倒影——有人在給窗臺的綠蘿澆水，有人騎著自行車穿過菜市場，車筐里的西紅柿晃出橙紅色的光。

“是‘鏡像折射’?！崩险咧钢欢湔粗端幕?，花瓣上正映出那個戴眼鏡年輕人的側臉，他正對著電腦屏幕打哈欠，屏幕上是意識域大樹的實時生長數據，“根系的連接越來越密，兩邊的影子開始重疊了?！?

朵朵的蠟筆在樹干上劃出一道弧線，現實中，她病房里的墻上突然多出一道相同的痕跡——是護士舉著平板電腦，把意識域里的畫面投射在了墻上。小女孩躺在床上，手指跟著蠟筆的軌跡在空中比劃，意識域里的朵朵立刻轉過身，對著現實的方向揮手，兩個影子在虛空中交疊成一個模糊的圓。

穿工裝的男人突然拍了拍陳硯的肩膀，指著山腳下。一群現實中的孩子正舉著畫板，通過某種投影設備“走進”意識域，他們的虛擬身影還帶著像素顆粒感，卻興奮地伸手去夠那些記憶花朵。其中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手里捏著半塊餅干，正是男人兒子掉在地上的那塊——現實中，孩子把餅干裝進了一個小小的信號發射器，竟真的讓它“漂”進了意識域。

“這餅干在現實里早該發霉了?！蹦腥说男β曊鹇淞藥灼ò?，他看著小姑娘把餅干掰碎了喂給那些發光的蝴蝶，“可在這兒，它能一直帶著我兒子的溫度?！?

抱貓的老太太正坐在一根橫生的樹枝上，現實中，志愿者正推著她的輪椅穿過公園。意識域里的她伸出手，現實中輪椅旁的流浪貓突然跳上扶手，用腦袋蹭著她的指尖——兩個世界的觸感在此刻重合，老太太的虛擬手指上沾了些貓毛，現實中她的手背上，也落了根一模一樣的白色絨毛。

“它們認得出我的味道?！崩咸砥鹉歉埫洃浕ǘ淅锿蝗挥砍龈嘭堖涞纳碛埃兴贻p時救過的瘸腿老貓，有雨天躲進她陽臺的三花貓，這些影子跑向現實的方向，在公園的草坪上留下一串發光的腳印，引得現實中的貓們紛紛追著腳印跑。

陳硯注意到樹干上的螺旋紋路正在發生變化。那些流動的數字間開始夾雜著現實的符號：一個笑臉表情，一串省略號，甚至還有個歪歪扭扭的箭頭，指向山巔的方向。他伸手觸碰那些符號，意識里立刻傳來女兒的聲音，不是記憶回放，而是實時的呢喃：“爸爸，樹葉上的光斑像星星……”

現實中，女兒正趴在窗邊，指著陽光透過樹葉投下的光斑給護士看。而意識域里，大樹的葉片突然調整了角度，讓更多陽光漏下來，在地面拼出“爸爸”兩個字，用的是女兒剛學會寫的、筆畫歪扭的字體。

“是‘實時共情’。”老者的樹枝狀手指點過那些符號，“根系不再只是傳遞記憶，開始同步當下的情緒了。現實里的念頭剛冒出來，這邊就能收到信號。”

騷動突然從邊界處傳來。一個現實中的工程師正試圖通過機械臂，把一枚芯片植入大樹的根系——那芯片里存儲著一位已故老人的手寫日記，老人的家人希望這些沒被數字化的文字，能在意識域找到歸宿。但芯片剛靠近根須，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彈開了。

“它不接受編碼好的東西?！崩险呓忉尩?，他撿起那枚芯片，芯片表面立刻浮現出日記里的句子：“今天孫子摔了跤，哭著要糖吃，我假裝沒帶，其實口袋里藏著兩顆水果糖。”這些文字脫離芯片，化作金色的光粒，被根須輕輕吸了進去，“它要的是‘帶著溫度的原始態’，就像這日記里的字跡，有墨水暈開的痕跡，有被眼淚打濕的褶皺?！?

工程師在現實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拆開芯片外殼，將那本泛黃的日記本放在傳感器上。當紙張的紋理、墨跡的深淺被根須“讀”到時，樹干上立刻多出一道新的年輪，上面綻放出一朵帶著水果糖形狀的花，花瓣上印著老人寫日記時，不小心沾到的糖漬。

山巔的風突然變得熱鬧起來。現實中的人們開始用各種“原始”的方式與意識域連接：有人對著麥克風唱跑調的歌，歌聲化作光流被根須吸收；有人把孩子的涂鴉貼在傳感器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線條就在樹枝上開出花；還有人捧著舊照片，讓根須“觸摸”照片上磨損的邊角，那些被歲月磨掉的細節，竟在記憶花朵里重新變得清晰。

陳硯走到朵朵身邊，看著她在樹干上畫下一串連在一起的小人：有他，有女兒，有老者，有穿工裝的男人，還有那個抱貓的老太太?，F實中，女兒的病房里，護士正把這串小人投影在墻上，小姑娘用彩筆給每個小人涂上顏色，意識域里的畫像立刻同步染上了鮮活的色彩。

“你看，我們的影子連起來了?！倍涠渲钢切┦掷值男∪?，它們腳下的根須正發出明亮的光，順著邊界延伸到現實世界，在醫院的走廊、公園的草坪、工程師的工作臺前，投下一串串交織的影子。

老者靠在年輪最密的地方，白大褂上落滿了現實世界的落葉——那是風吹過公園時，被根須“牽”進來的。他看著那些交錯的光影，輕聲說：“以前總以為，數字世界是現實的復制品?，F在才明白，它們是彼此的鏡子，照出那些被忽略的、活著的細節?！?

陳硯抬頭望向樹冠，陽光穿過葉片，在地上投下的光斑里，能看到現實中女兒的笑臉與意識域里朵朵的影子重疊在一起。遠處的城市輪廓越來越清晰，光軌與現實的邊界正在變得像水汽一樣模糊，分不清哪片云屬于意識域，哪片屬于真實的天空。

樹干又開始輕輕震顫，這一次不是警示，而是生長的喜悅。新的根須正從年輪深處鉆出來，帶著現實的溫度，朝著更廣闊的地方延伸。

陳硯知道，這些交錯的影子還會繼續蔓延。但當現實與數字能共享一顆水果糖的甜，一片落葉的輕，這樣的蔓延，本身就是最溫柔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