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嬸一看陳衛東真掏錢，反而不好意思了，臉臊得微紅，連忙往外推：“哎呀呀！衛東你看你這是干啥！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就是過來嘮嘮嗑，哪能要你的錢！有你這句話，開春有活兒記得叫大小子就行！這錢可不能要！”又閑扯了幾句家常，放下饃饃，幾乎是逃也似的走了。

陳衛東收起錢，心里嘆了口氣。鄉情倫理和現實利益交織在一起，如何處理這些關系，是他致富路上必須修好的一門課。既不能當濫好人，也不能顯得為富不仁。

…………

按照當地風俗，初二這天，是出嫁閨女回娘家的日子。

林秀芝早就盼著這一天了。自從嫁到陳家，頭幾年日子緊巴，回娘家帶的禮物都寒酸，雖然爹娘兄嫂從不說什么，但她自己心里總不是滋味。

今年不一樣了！她不僅用自己的錢給爹娘兄嫂侄子侄女都準備了體面的禮物，自己也穿得光鮮亮麗，心里憋著一股勁，想要風風光光地回一趟門。

天還沒大亮，林秀芝就起來了，開始清點要帶的東西。

給爹娘的是兩瓶景芝白干酒、一條“大前門”煙、兩包桃酥和一包紅糖，還有一塊深灰色的確良布料讓娘做衣裳。

給大哥大嫂的是一塊藏藍色卡其布和一瓶雪花膏。

給兩個侄子的是一人一把玩具手槍和一包水果糖。

東西不多，但樣樣實在、體面，在莊戶人家眼里，算是厚禮了。她特意用了兩個嶄新的竹籃子裝好，上面蓋著紅布。

陳衛東也理解妻子的心情，笑著看她忙碌，又把那臺嶄新的“紅燈牌”收音機用布包好，準備帶上：“讓爹娘也聽聽新鮮玩意兒。”

一家三口，再加上特意來幫忙拿東西的陳衛國，吃過早飯就出發了。

林秀芝的老家在西邊十里地的林家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陳衛國借來了騾車，鋪上厚厚的干草，一家人坐在上面，帶著年禮，浩浩蕩蕩又喜氣洋洋。

路上碰到走親戚的同村人，無不側目。

“喲，秀芝，回娘家啊？這大包小包的，真闊氣！”

“衛東，這是發了財啊！”

林秀芝臉上泛著光，嘴上謙虛著“沒啥沒啥，過年嘛”，心里卻像喝了蜜一樣甜。陳衛東則笑著遞煙，應付自如。

到了林家屯，騾車直接停在了林秀芝娘家門口。

低矮的土坯院墻，熟悉的木柵欄門。聽到動靜，秀芝的大哥先跑了出來，看到這陣仗愣了一下，隨即趕緊朝屋里喊：“爹！娘！秀芝和衛東他們回來了！”

秀芝娘圍著圍裙從灶房跑出來，手上還沾著面，看到女兒女婿外孫等人，還有那一車東西，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哎呀！回來了！快進屋快進屋！外面冷！”說著就上前要抱狗蛋。

秀芝爹也叼著煙袋從屋里踱出來，臉上雖沒啥太多表情，但眼神里的喜悅是藏不住的：“來了？進屋吧。”

大哥和大嫂也熱情地幫著拿東西，看到籃子里那些煙酒糖茶布料，尤其是那臺收音機，大嫂的眼睛都直了，語氣更加熱絡：“哎喲，秀芝，衛東，你們這是……這得花多少錢啊！太破費了！”

“大哥大嫂，過年了，一點心意。”林秀芝笑著說，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自豪。

進屋坐下，灶房里燉肉的香氣飄了出來。屋里燒著炕，暖烘烘的。

狗蛋很快就被表哥表弟拉著出去放小鞭炮了。大人們圍著炕桌坐下，喝茶、嗑瓜子、聊天。

話題自然圍繞著陳衛東他們的生意。大哥好奇地問縣城是啥樣，生意咋做。大嫂則更關心能賺多少錢，眼神不時瞟向那臺收音機。

陳衛東依舊保持著低調和謙虛，只說：“就是在縣城租了個小門臉，幫著鄉親們賣賣山貨土產，秀芝接點縫紉活兒，掙點辛苦錢，比種地強點，但也操心得多。”

林秀芝則補充道：“衛東和衛國可能跑了，風里來雨里去的。我也就能在家踩踩縫紉機。”

“那也不錯了！能掙下錢就是本事！”大哥由衷地說，“你看今年這年禮，多體面！爹娘臉上都有光！”

秀芝娘一邊張羅著飯菜，一邊絮叨：“掙點錢也不容易，別亂花，攢著點，以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狗蛋也大了，將來上學、娶媳婦……”

“娘，我們知道。”林秀芝點頭，心里卻想，娘要是知道他們每人分了六百多塊，還不知道會嚇成什么樣呢。

吃飯的時候，氣氛更加熱烈。陳衛東他們到家后，林秀芝嫂子連忙加了菜，桌上擺滿了菜：燉雞肉、紅燒肉、炸丸子、蒸魚、自家生的豆芽、粉條白菜燉豆腐……很是豐盛。

秀芝爹打開了陳衛東帶來的景芝白干，給男人們倒上。酒過三巡，話就更密了。

秀芝爹話不多，但喝到高興處，也拍著陳衛東的肩膀說：“衛東，秀芝嫁給你，頭幾年……唉，不提了。現在你們能把日子過起來，好！挺好！爹心里高興！來，喝！”

陳衛東趕緊端起酒杯：“爹，您放心，以前是我沒本事，讓秀芝跟著受苦了。以后肯定會越來越好！我敬您！”

大嫂則不停地給林秀芝夾菜，打聽縣城女人的穿戴，羨慕地摸著林秀芝身上的碎花襯衫：“這布真好，縣里買的吧？咱供銷社可沒見過這么好看的花色。秀芝你這手藝也越來越好了！”

林秀芝心里受用，嘴上說：“嫂子喜歡，回頭我得了閑，也給你裁一件。”

“那敢情好！”大嫂喜笑顏開。

吃完飯，陳衛東把收音機打開，調出戲曲頻道。咿咿呀呀的唱腔傳出來，頓時吸引了全家人的注意。

秀芝爹娘雖然聽不懂太多，但也覺得稀奇，圍著看。兩個孩子更是好奇地摸來摸去。

陳衛東又給兩個侄子每人發了個五塊錢的紅包，把兩個孩子高興得直跳。

大哥大嫂連聲道謝，嘴上說著“太多了太多了”，臉上的笑容卻堆滿了。

這一刻，林秀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和揚眉吐氣。

這就是“富貴還鄉”的感覺，不是為了炫耀，而是為了讓家人安心，分享喜悅，獲得認可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