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芝看出她的心思，提前給她結了一個月的工錢，又用店里的碎布頭給她拼了個好看的頭花，溫和地說：“杏兒，過年了，明天讓你衛國哥送你回去，初五過了再回來。這錢和頭花拿回去，給你爹娘看看，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杏兒捏著錢和頭花，眼圈紅紅的，用力點頭：“謝謝嫂子！我過了年就回來，一定好好學！”

…………

臘月二十八，小店提前打了烊。

陳衛東一家三口，加上杏兒，帶著大包小包的年貨，坐著陳衛國蹬來的借來的騾車，3回到了陳家溝老宅。

老宅里，陳父陳母早已把屋子打掃得干干凈凈，窗戶上貼上了陳衛東買回來的紅紙剪的窗花，鍋里燉著肉，香氣飄出老遠。

一家人終于團聚。陳衛國顯擺著自己置辦的年貨，陳母摩挲著兒子買的新棉布，嘴上埋怨亂花錢，臉上的笑容卻藏不住。

陳衛東把新收音機放在炕頭，調臺找出梆子戲，陳父雖然沒說什么，但瞇著眼聽得入神，這可比他那臺破舊的好。

狗蛋在屋里屋外跑進跑出，嬉笑打鬧。

闊別許久，這個家因為成員的歸來和物質的豐裕，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熱鬧和溫馨氣息。

一年的辛苦，似乎都在這一刻得到了慰藉。

晚上吃過年夜飯，一大家子人圍坐在熱炕頭上，聽著收音機里傳來的春節聯歡晚會聲音，嗑著瓜子花生，聊著閑天。

話題自然離不開明年的打算。陳父嘮叨著那七畝三分地開春種啥，是全都種玉米小麥，還是騰出點地種點花生黃豆換錢。

陳衛國則興致勃勃地計劃著開春后山貨的種類和數量，跟王老五怎么配合。

陳衛東聽著，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給大家的茶缸子里添熱水。

他的目光，似乎已經越過了眼前的熱鬧，投向了更遠的地方。

等大家都說得差不多了，他才緩緩開口：“爹，地的事，您和娘做主就行，別太累著。衛國，山貨生意照舊，穩扎穩打。”

他頓了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過了年，我琢磨著，光靠這個小店和山貨，到頭也就是個溫飽。我想……看看能不能再干點別的。”

“干點別的？”眾人都望向他。

“嗯，”陳衛東點點頭，“具體干啥還沒想好，也許是看看縣里有沒有合適的地方，盤個大點的鋪面？或者……等天氣暖和了，我再往南邊跑一趟，看看有沒有別的機會。咱們這地方，還是太小了。”

他沒有說太多，但話語里透露出的不安于現狀、想要開拓的心思，讓一家人都陷入了沉思。

林秀芝看著丈夫的側臉，燈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明亮和堅定。

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心氣高著呢，絕不會滿足于眼前這點成績。

小富即安，從來不是陳衛東的愿望。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廣闊的遠方。

收音機里，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預示著又一個充滿希望和挑戰的年份的到來。

…………

大年初一，天剛蒙蒙亮，陳家溝就被零零星星的鞭炮聲喚醒了。

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寒冷的氣息，卻也透著一種新年特有的清新和希望。

陳衛東一家早早起床，穿上簇新的或是漿洗得最干凈的衣服。

陳衛東帶著弟弟陳衛國，先去給本家的幾位長輩拜了年，磕頭、說吉祥話，收獲了一把炒花生和幾塊水果糖。

接著又去了支書陳滿倉家。

陳滿倉家也剛開門迎客，屋里坐著幾個同樣來拜年的村干部。

看到陳衛東兄弟倆進來，大家都笑著打招呼。

陳衛東遞上兩包從縣城帶回來的“大前門”香煙，說了幾句“過年好，祝滿倉叔身體健康，工作順利”的吉利話。

陳滿倉接過煙，招呼他們坐下吃糖磕瓜子，隨口問起縣城的情況和他們的生意。

陳衛東簡單說了說，只說糊口還行，感謝支書以前的照顧。

“現在地都分到戶了，各顯神通吧。”陳滿倉吐著煙圈，意味深長地說，“你們年輕人在外面闖，是好事情，但也別忘了根本，別忘了鄉親。有啥好路子，能拉拔一把的，就拉拔一把。”

“哎，滿倉叔，我記下了。”陳衛東誠懇地點頭。他能感覺到，村里人看他們的眼神，羨慕之外，探究和期待更多了。

拜完年，兄弟倆在村里走著。*果然，不斷有相熟的或不太熟的鄉親湊過來搭話。

“衛東，聽說在縣城發大財了？年貨辦得那么體面！”

“衛國，跟你哥干的啥活兒？還缺人不？咱有的是力氣！”

“東子，有啥掙錢的門道，給叔透個信兒唄？”

語氣各異，有真誠請教，有好奇打探，也有那么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意。

陳衛東一律笑著應付：“沒啥大門道，就是倒騰點山貨土產，掙個辛苦錢，風險大著呢。”他深知樹大招風的道理，在真正站穩腳跟前，必須低調。

回到家，陳父陳母也說起，這兩天來串門打聽的鄰居就沒斷過。

陳母一邊納著鞋底，一邊嘀咕：“都是鄉里鄉親的，問得俺都不知道咋說好。說好吧，怕人眼紅借錢；說不好吧，人家又不信……唉。”

陳父吧嗒著旱煙，比較淡定：“甭管他們咋說，咱自己心里有數就行。衛東衛國是吃了苦受了累才掙來的，不是大風刮來的。”

正說著，院門又被推開了，是鄰居四嬸挎著個籃子來拜年，籃子里裝著幾個自家蒸的饃饃。

閑扯了幾句，話題果然又繞到這上面。四嬸夸贊陳家兄弟有出息，接著就訴起苦來，說自家孩子多、勞力少，日子緊巴，眼看開春種子化肥都沒著落。

陳母為難地看看陳衛東。陳衛東心里明白，這是變著法想借點錢或者找點活兒干。

他沉吟了一下，對四嬸說：“四嬸，開春了，我們那邊要是需要人手搬搬扛扛，肯定先緊著咱鄉親。至于錢，我們那點錢也都壓在貨上，周轉著哩，實在不寬裕。這樣，您要是急用，我先給您拿十塊錢應應急？”他說著就要掏自己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