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衛東則去了供銷社，一方面是要給店里補點日雜貨，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年節下的供應，順便買點紅紙、白糖、煙酒之類的年貨。

供銷社里人頭攢動，比平時熱鬧許多，柜臺里的商品也似乎豐富了些，多了些糖果、糕點、瓶裝酒。

人們捏著鈔票和各種票證，擠在柜臺前采購。

陳衛東仔細看著，發現的確如他所感知的那樣，一些緊俏商品依然要票，但有些東西的票證管理似乎不像前兩年那么嚴格了，甚至出現了不要票的議價商品，這讓他嗅到了越來越開放的氣息。

他擠了半天，才買齊了東西。跟售貨員扯閑篇時得知，過了年，供銷社也要開始搞什么“承包責任制”了，以后他們賣貨也得想辦法搞創收了。時代的變化，無處不在。

從供銷社出來，他又去了張大強的攤子。

張大強正忙著招呼顧客，見到他來了，趕緊招呼：“衛東兄弟！正想你啥時候來呢！年貨備得咋樣了？”

“差不多了，剛從供銷社擠出來。”陳衛東笑著遞過去一支煙，“你這生意夠紅火啊！”

“托你的福！你們那山貨，賣得忒好！特別是木耳和干蘑，都快斷貨了！”張大強壓低聲音，“兄弟，開春后還能保證供應不？現在地分了，你那山貨來源……”

“放心，”陳衛東給他吃定心丸，“五叔那邊沒問題，開了春，山貨更多。說不定，還能有點新花樣。”他腦海里閃過王老五想養雞的念頭。

兩人站在寒風中抽著煙，聊著年景，聊著分地后的打算，聊著城里人對年貨需求的變化。

張大強羨慕陳衛東生意做得大，陳衛東則佩服張大強消息靈通，人面廣。

沒有斤斤計較的討價還價，只有同行之間信息交換和帶著煙火氣的互相捧場。

晚上，陳衛國也回來了，不僅收滿了山貨，還帶回了王老五送的一只風干野雞和一包炒花生。

一家人圍著爐子吃飯，野雞燉蘑菇的香氣彌漫在整個屋子里。狗蛋啃著雞腿，小嘴油汪汪的。

陳衛國興奮地講著王老五聽說他分了多少獎金后驚得煙袋鍋都掉了的滑稽樣子。

陳衛東和林秀芝相視而笑，聽著家人的閑聊，感受著這平凡而溫暖的幸福。

窗外是凜冽的寒冬，屋里卻暖意融融，充滿了食物的香氣和家人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陳衛東看著兒子稚嫩的臉龐，心里那份“知識改變命運”的決心更加堅定。

開春后，狗蛋就要背上書包，走進課堂，走向一個與他、與祖輩截然不同的未來了。

…………

臘月的日子，就像被寒風催著，過得飛快。

分了紅，手里攥著厚厚一沓屬于自己的“大團結”，每個人心里都像是揣了一團火，暖烘烘的，驅散了嚴冬的寒意。辦年貨，成了頭等大事。

陳衛國是最先行動的。

他揣著自己那份錢，騎著自行車風風火火地回了村。

他先按哥哥的意思去了王老五家，額外包了個幾塊錢的紅包塞給五叔的小孫子，把老漢樂得連連夸贊衛國懂事。接著，他就開始在村里“掃蕩”了。

他先去村東頭豆腐坊訂了五板水豆腐，又去殺了豬的人家稱了十斤上好的五花肉和一副豬下水。

想起爹娘節儉，平時舍不得點燈費油，他又跑去供銷點買了兩包最大的洋蠟和兩斤煤油。

最后，他還給爹娘一人扯了一身厚實的新棉布，深藍色給爹，藏青色給娘。

這些東西，他沒用哥嫂店里的錢，全是花自個兒分紅來的。

騎著車馱著年貨回老宅時，路上碰見的鄉親沒有不側目的。

“衛國，辦這么大年貨？發財啦？”有相熟的后生打趣道。

陳衛國憨厚地笑笑：“跟著我哥干了點小活兒，掙了點辛苦錢，過年了，讓爹娘吃點好的。”

話是這么說，但那滿滿一車的年貨，還是像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小小的陳家溝激起了不小的波瀾。

羨慕的有之，好奇的有之，自然，也少不了幾句酸溜溜的閑話。

“瞅見沒？老陳家大小子這是真發達了？年貨辦得比支書家都氣派！”

“聽說在縣城倒騰東西賣呢，膽子可真肥，也不怕被抓？”

“人家支書都沒說啥，咱操哪門子心？說不定真有啥門道呢……”

這些議論，或多或少也傳到了陳父陳母耳朵里。

老兩口心里既為兒子出息高興，又難免有些忐忑。

等到陳衛東再次回來的時候，陳母還私下拉著他叮囑：“衛東啊，在外面干啥都穩當點，村里人說啥的都有，咱聽著就是了，別惹事。

陳衛東都是笑著安慰母親：“娘，放心吧，咱掙的都是辛苦錢，合法合規，支書都知道的。別人愛說啥說啥，咱把日子過好就行。”

…………

縣城這邊，陳衛東和林秀芝也開始用自己分到的錢置辦年貨。

林秀芝給狗蛋從頭到腳買了一身新，又扯了塊紅底金花的燈芯絨布，準備給杏兒也做件新罩衫，算是過年禮物。

她還特意去副食品店稱了半斤不要票的高價奶糖和動物餅干，準備年三十晚上吃。

陳衛東則主要負責“大件”。他跑去百貨大樓，發現果然如他所感，一些商品雖然還要票，但“議價”柜臺的東西明顯多了，只要肯花錢，就能買到。

他咬牙花了四十二塊錢用自己的分，買了一臺“紅燈”牌收音機。

當他把這個能說會唱、漆光锃亮的“話匣子”抱回店里時，連隔壁翠花嬸都驚動了，圍著看了半天稀罕。

“哎呀呀！這可是好東西！以后店里可不冷清了，能聽新聞聽戲了！”翠花嬸羨慕地說。

狗蛋更是好奇地圍著收音機轉圈，想摸又不敢摸。

陳衛東擰開旋鈕，調了半天，終于調出了一個清晰的頻道，里面正播放著歡快的民樂。

頓時，歡快的旋律充滿了整個小店，過年的氣氛一下子就被烘托了起來。這錢，花得值！

杏兒看著東哥嫂子一家忙碌著準備過年，心里既羨慕又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