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問道望著眼前的絕境，喉間腥甜翻涌。

斷壁殘垣間，王二趴在地上，后背猙獰的傷口還在滲著黑血，卻仍用盡全力將他往外推；

林安靠在山壁邊，胸口劇烈起伏，方才為了掩護他，被高階尸傀的鐵矛刺開了側腹，血浸透了半邊衣襟；

徐楓跪在不遠處，斷腕處的布條早已被血染紅，卻還死死攥著短刀，警惕地盯著周圍蠢蠢欲動的尸裂犬。

二十余雙幽綠的眼瞳在濃霧里閃爍，腥臊的氣息混著毒煙嗆得人肺腑生疼。

高階尸傀就站在十步開外，骨甲上還沾著王二的血，手中鐵矛緩緩抬起，尖端的毒煙凝成細小的蛇影，正對著陳問道飛來。

“跑……快……”

王二的聲音氣若游絲，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猛地回頭，渾濁的眼睛里映出高階尸傀揮矛的動作，竟直挺挺地撲了上去。

“噗嗤——”鐵矛穿透皮肉的脆響刺破濃霧。

就在這一瞬，陳問道腦中突生劇痛，像是被燒紅的鐵錐狠狠鑿開。

眼前的景象驟然扭曲、重疊——同樣的濃霧，同樣的血色，記憶深處那個總擋在他身前的背影，此刻正與王二逐漸融合。

“不，我不跑！”

他猛地抬頭，雙眸已截然不同。

左眼漾著柔和綠光，似有春芽在凍土下破土，溫潤的光芒漫過眼角的淚痣，連帶著左半邊臉都透著悲憫；

右眼卻燃著刺目紅光，如煉獄業火在瞳孔里翻滾，血紋順著虹膜蔓延，眼里充斥著無邊的毀滅與罪惡，連帶右半邊臉的肌肉擰成猙獰的溝壑。

“去，以心為引，渡他們出黑暗?！?

左半邊臉平和如古剎老僧，話音溫軟得像初春的風。

“斬了他們的腿，看這些雜碎跪地哭求！”

右半邊臉猙獰似索命惡鬼，聲線淬著惡毒。

兩種聲音在耳畔瘋狂交織、蠱惑。陳問道的意識沉入記憶深處，王二的拼命守護，林安的舍命斬敵，與記憶里的那道身影……無數碎片在腦海里翻涌，最終都化作血色，將那抹溫和的綠光逼得節節后退。

“王二……師父……”

他喃喃自語，理智如風中殘燭，漸漸被猩紅吞噬。

當他再次抬眼時，左眼的綠光已黯淡如將熄的螢火，右眼的紅光卻熾熱得灼人，連帶著周身的空氣都泛起焦灼的漣漪。

“殺，殺掉你們！”

低吼從齒間迸發的剎那，陳問道右手憑空浮現一把血色長劍。

劍身流轉著粘稠的紅光，像是用凝固的血鍛造而成，劍格處盤踞的蛇紋竟在緩緩蠕動，吐著分叉的紅信。

“嗤啦——”

空氣被撕裂的銳響中，他的身形已化作一道模糊的紅影。

林安閃現在高階尸傀身后，距離近得能看清骨甲縫隙里嵌著的腐肉。

血色長劍向前一揮，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聲細碎的“咔嚓”。

那方才讓林安耗盡全身氣勁，也只砸裂一半的玄鐵骨甲，此刻竟如風化的巖石般土崩瓦解，碎片簌簌墜落，裸露出骨甲下青黑如尸斑的皮膚，上面布滿了扭曲的符文，正隨著尸傀的呼吸微微搏動。

“嗬——”高階尸傀發出不似人聲的嘶鳴，鐵矛猛地回抽，帶起一串血珠。

它快速后退，撞在崖壁上才穩住身形，綠珠般的眼珠死死盯著陳問道，里面第一次映出“震驚”的情緒。

“人～類，你竟能打爛我……”

尸傀的聲音像是生銹的齒輪在轉動，每個音節都拖著詭異的長音，話還沒說完，就見陳問道身形又是一閃。

這一次，紅光幾乎凝成實質的線。

林安和徐楓只看到血光在濃霧里劃出三道殘影，緊接著便是骨骼碎裂的脆響。

等他們勉強睜大眼睛時，高階尸傀已被砍成數塊，頭顱滾落在地，綠珠里的光芒掙扎了兩下，徹底熄滅。

陳問道站在尸塊中間，右手握著血色長劍，劍尖滴著黑血。

他興奮地捂住右臉，指縫間溢出的紅光映得半張臉妖異而癲狂，血色長劍直指地上的尸塊，喉間發出嗬嗬的笑。

“哈哈哈，你也不行啊”

尾音陡然拔高，帶著孩童般的頑劣，又透著令人心悸的殘忍。

他的眼神更加兇狠，像是發現了極有趣的玩物，握著長劍瘋狂劈砍。

原本就碎裂的尸塊被砍得越來越小，玄鐵骨甲混著青黑的皮肉飛濺，直至徹底變成一灘模糊的肉泥，黑血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蒸騰著腥臭的白煙。

圍的尸裂犬早就因為高階尸傀的死亡而失去控制，十幾雙幽綠的眼瞳里滿是茫然，呆愣地站在原地。

陳問道猛地轉頭，右眼的紅光掃過它們，如同點燃了引線。

“嗷嗚——”

尸裂犬的哀嚎戛然而止。

一陣血光閃過，地上只剩一堆被砍成肉醬的尸塊，斷爪與碎骨混在一起，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連濃霧都被染成了淡紅色。

陳問道緩緩將劍拔起，劍尖的血珠墜落在地，發出“滴答”的輕響。

他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林安和徐楓，步伐不快，卻帶著山岳崩塌般的壓迫感。

血色長劍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火星隨著劍身的摩擦不斷濺起。

林安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黑色長劍，卻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染血的身影逼近。徐楓掙扎著想站起來，斷裂的肋骨卻讓他眼前發黑。

就在陳問道距離他們只剩三步時，他右眼鮮紅的光芒突然劇烈跳動，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了一下。

“呃啊——”

陳問道痛苦地捂著腦袋，身體劇烈顫抖，血色長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兩種聲音在他腦中瘋狂對撞，幾乎要將顱骨撕裂。

“殺掉他們！殺掉他們！殺掉他們啊??！”

那道猙獰的聲線尖銳如刀，在顱腔內瘋狂回蕩。

“不，不可以，他們是你的朋友?！?

左眼綠色光芒逐漸明亮，有逐漸壓制右眼紅光的跡象。

“朋友？”

“殺掉就好了，殺掉就好了，哈哈哈，都殺了，都殺了”

“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尸傀！”溫和的聲音越發強硬。

陳問道的身體猛地弓起，像一只被煮熟的蝦米，雙手死死抓著頭發，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幾乎要將頭皮扯下來。

他的臉在兩種表情間劇烈切換，左半邊臉滿是悲憫的勸說，右半邊臉卻猙獰地抽搐，嘴角甚至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

地上的血色長劍突然嗡鳴起來，劍身的紅光與陳問道右眼的光芒遙相呼應，竟緩緩懸浮起來，劍尖直指林安的咽喉。

“不……”

陳問道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嗚咽，左眼的綠光驟然暴漲，死死壓制住右眼的紅光。

血色長劍在空中劇烈顫抖，離林安的咽喉只有寸許，卻遲遲無法落下。

濃霧中，那道痛苦掙扎的身影，左手死死按著不斷上揚的右手，兩種力量在他體內瘋狂撕扯，衣袍下的肌肉突突直跳，暴起的青筋在皮膚表面游走。

“我說，夠了”

陳問道的意識逐漸回歸身體，雙眼的光芒逐漸暗淡，回歸正常人的眼眸，而陳問道也癱軟在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