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星夜鐵流馳東平 血旗猶在待援兵
- 泣血淬明
- 作家lahQIj
- 8636字
- 2025-08-26 19:23:00
崇禎十四年十一月十二日,子時。凜冽的北風撕扯著蘇莊寨墻上的“王”字大旗,發出嗚咽般的悲鳴。聚義廳內炭火已熄,寒意刺骨,卻壓不住將士們心頭燃燒的焦灼。短暫的四個時辰休整,如同在滾燙的烙鐵上喘息,王遠目光掃過麾下諸將:王基千、牛褚、呂衛、石杰、王化成、林勇、霍冬、……一張張疲憊卻堅毅的臉龐在昏黃的油燈下顯得棱角分明。他們即將面對的,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兩百五十余里全副武裝的強行軍,必須在十三日午時之前,抵達搖搖欲墜的王莊!
“時辰已到!”王遠的聲音斬釘截鐵,打破了凝重的沉寂,“林勇、鞏安鵬聽令!”
“末將在!”兩位騎將肅然出列。
“命你二人率三百精騎,一人雙馬,即刻先行!”王遠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圖上的大王寨、韓王寨位置,“董霆所部夜不收,務必于十二日戌時前滲透至兩寨外圍,刺探虛實,接應騎兵”。又面向林勇、鞏安鵬說道:“主力騎兵,則需于十三日辰時前抵達預定位置,清掃外圍游騎,為大軍打開通路!記住,沿途遇小股賊騎,驅散即可,不得戀戰,保存馬力,按時抵達為要!”
“得令!”林勇、鞏安鵬抱拳領命,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轉身大步流星而去。急促的馬蹄聲很快匯成一股奔雷,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目送騎兵遠去,王遠轉向步軍將領:“全軍卸甲!甲胄輜重,交由肥城軍騾馬隊統一馱運!”此令一出,眾將心中稍定,卻也暗自捏了把汗。卸甲行軍固然能節省大量體力,但風險亦隨之而來——一旦途中遭遇強敵,失去重甲防護的步兵將極其脆弱,且甲胄必須緊隨大軍之后,在接敵前完成披掛,這其中的銜接容不得半點差錯。
“王化成!”
“末將在!”火炮哨官應聲出列。
“重任在肩!”王遠目光如炬,“騾馬隊由你全權統轄!五百兵卒,幾十輛重載騾車,務必做到一車雙騾甚至三騾!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重賞車夫,鞭策士卒,這些甲胄輜重,必須像粘在我們大軍腳后跟上一樣,寸步不離!大軍停下休整,甲胄須臾即至;大軍披甲迎敵,輜重片刻不遲!此乃全軍性命所系,若有差池,唯你是問!”
“末將立軍令狀!人在輜重在,輜重遲誤,末將提頭來見!”王化成單膝跪地,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他深知這后勤隊長的職責,比沖鋒陷陣更加兇險,更考驗細致與耐力。
命令下達,整個平東軍瞬間如同龐大的戰爭機器開始運轉。沉重的鐵甲被小心翼翼地卸下,發出沉悶的碰撞聲,堆積在騾車旁。士兵們抓緊時間活動著酸痛的筋骨,就著冷水咽下最后幾口干糧。月光如練,灑在蜿蜒而出的隊伍上,映照著無數沉默而堅毅的面孔。
牛褚率領的鐵甲司士兵雖卸去了四十余斤的鐵甲,但那股子百戰精銳的彪悍之氣猶在,他們作為全軍的鋒刃,行進在最前列,步履沉穩有力。其后依次是王基千的步兵一司、石杰步兵二司、呂衛的火槍司、霍冬統領的敢死隊主力,最后是王化成的龐大輜重隊,車聲轔轔,騾馬嘶鳴,構成一條在月色下緩緩蠕動的鋼鐵長龍。夜風呼嘯,吹不散將士們眉宇間的凝重與決然。
十二日辰時,泰安州城墻出。
當第一縷晨曦刺破泰安州城的地平線,平東軍的先頭部隊已抵達州城下s。眼前景象讓疲憊的將士們精神一振——官道兩旁,早已排開了長長的桌案!熱氣騰騰的米粥、剛出爐的大餅、成筐的咸菜、甚至還有幾口大鍋里翻滾著濃郁的肉湯。知州楊應薦身著青色常服,率領著州衙僚屬及以蕭協中、徐楠為首的一眾泰安鄉紳,頂著寒風在此等候多時了。
“王將軍!一路辛苦了!”楊應薦隔著老遠便快步迎上,對著風塵仆仆的王遠深深一揖,言辭懇切,“將軍一月血戰,蕩滌泰安群丑,解民倒懸,此功此德,我泰安州官民沒齒難忘!他日將軍但有驅策,泰安上下必傾力以報!”
王遠勒住戰馬,匆匆還禮:“楊大人過譽,安靖地方乃末將本分,不敢居功。”他目光掃過路旁香氣四溢的食物和一張張充滿感激與期盼的面孔,心中焦急,卻也不得不稍作停留。
鄉紳們紛紛上前行禮問候,徐楠更是眼眶微紅,連聲道:“王將軍,保重!千萬保重!”寒暄間,楊應薦一揮手,兩名衙役吃力地抬上一個沉甸甸的木箱。“將軍勞苦功高,將士浴血沙場,此乃泰安全體官民湊集的三千兩白銀,聊表寸心,萬望將軍莫嫌菲薄,務必收下,以資軍用!”楊應薦言辭懇切。
王遠心系東平,也不多作推辭,抱拳道:“楊大人及泰安父老厚意,王遠代全軍將士愧領了!此情此義,容當后報!”隨即示意王化成接收。沉重的銀箱被迅速搬上騾車,匯入滾滾向前的輜重洪流。王遠不再耽擱,向眾人拱手告別,催動戰馬,匯入行軍隊列。身后,士兵們以哨為單位,流水般經過飯桌,抓起食物邊走邊吃,片刻不停。這壯觀的景象,正是泰安百姓用最樸實的方式,為這支奔赴東平火線的子弟兵注入最后的力量。
十二日未時,泰安州西部官道。
隊伍行至馬家軍、穆家軍勢力范圍交界處。遠遠望去,官道旁的空地上已架起數十口大鍋,炊煙裊裊。馬英水率領著馬修武、馬修理等族人,以及穆家軍的幾位留守頭目,早已翹首以盼。當看到隊伍中隨行的馬修文時,馬英水這位歷經磨難的老族長再也抑制不住,老淚縱橫地沖上前,一把抓住兒子的手,又對著王遠深深拜下:“王公子!王家軍!再造之恩,恩同父母啊!若非將軍,我馬氏一門,只怕…只怕早已絕于史賊之手了!”聲音哽咽,情真意切。
王遠連忙下馬攙扶:“老族長言重了!同舟共濟,分所應當。”短暫的相聚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感慨與親人重逢的喜悅。馬家、穆家傾其所有,將熱飯熱菜送到每一位官兵手中。就在隊伍即將再次啟程時,馬修文卻快步走到王遠馬前,神情堅定:“大人,請允末將繼續隨軍東進!”
王遠看著他年輕而執著的臉龐,問道:“哦?馬家軍留守事務亦需人手,修文何不留下襄助令尊?”
馬修文抱拳,目光灼灼:“追隨大人征戰,修文獲益良多,更覺肩上責任。值此危難之際,馬氏子弟豈能置身事外?末將愿代表馬家,在大人麾下效力,略盡綿薄!且…陸先生不在軍中,大人身邊恐缺得力文書,修文粗通文墨,或可暫代一二?”
王遠略一沉吟,想到輜重隊的繁雜,點頭道:“也好。陸先生分身乏術,輜重調度文書繁雜,王化成那邊壓力甚大。你即刻去尋王化成,聽他調遣,務必協助他將輜重按時運抵!”
“得令!”馬修文精神一振,翻身上馬,朝著后隊輜重方向疾馳而去。馬英水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既有不舍,更多的是欣慰與自豪。
十二日戌時,肥城尹莊。
夕陽的余暉將尹莊的輪廓染成一片金紅。連續疾行十多個時辰的平東軍主力,終于抵達這計劃中的歇腳點。尹文韜早已率領莊丁將莊內莊外布置妥當,熱湯熱飯、干凈的飲水、甚至騰出了不少房舍供將士們短暫休憩。筋疲力盡的士兵們幾乎癱倒在地,狼吞虎咽地補充著體力,抓緊這寶貴的喘息之機。
莊內最大的宅院被充作臨時中軍。王遠、陳志漢、王基千、石杰、牛褚、霍冬等將領圍在地圖前,氣氛凝重。王遠剛端起一碗熱湯,急促的馬蹄聲便由遠及近,一名風塵仆仆的夜不收斥候幾乎是滾鞍下馬,沖入廳中,呈上一份染著煙灰的戰報。
“大人!東平急報!”斥候聲音嘶啞。
王遠一把抓過,迅速展開,目光如電掃過字跡,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廳內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十一月十一日夜,李青山率眾里應外合,趁亂攻陷東平州城!鎮守安山都司智亮力戰殉國!署理州事縣丞王訪吾不知所蹤!吏目錢正…遇害!州城已陷,土人裹紅巾附賊者甚眾,局勢糜爛!”
“什么?!”牛褚一拳砸在桌上,碗碟亂跳,“智都司也…州城就這么丟了?!,該死的王訪吾!”
王遠強壓心中驚濤,急聲追問斥候:“壽張練總丁維岳丁大人呢?可有消息?”
斥候搖頭,面帶愧色:“稟大人,丁大人下落…尚未探明。”
一股沉重的陰霾籠罩了廳堂。州城陷落,意味著李青山徹底掌握了東平州的中樞,擁有了更廣闊的回旋余地和資源。王莊,作為李青山勢在必得的目標,其承受的壓力將驟然倍增!它是否還在堅守?胡連城、魏大勇他們怎么樣了?
仿佛回應著眾人的焦慮,又一名平東軍的傳令兵疾馳入莊,帶來了胡連城自大王寨發出的最新軍報。王遠幾乎是搶過信件,借著油燈的光亮,逐字逐句地讀下去,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弛了一絲,卻又被更深的憂慮攫住:
“某自初九與魏大勇抵達大王寨,匯合平陰平安軍劉進部及平陰孫家鄉兵共五百余人,步兵二司一哨一百余人,王字營二線鄉勇四百余人,約千余人接管外圍防務;
王莊現有鐵甲司第三哨(七十人)、步兵一司第一哨(百余人)、火槍司第一哨(百余人)、王字營二線鄉勇四百余人、陳字營三百余余人,共千余人;
荊山現有鐵甲司第三哨一隊(二十五人)、步兵一司第一哨一隊(二十五人)、火槍司第一哨一隊(二十五人)、胡石所領二線鄉勇三百余人,共四百余人。
截至十二日晨,王莊、荊山堡‘王’字大旗依然矗立!然賊勢浩大,李青山以七八千步卒重甲重重圍困王莊、荊山,又以悍匪艾雙雙率五六百精騎往來游弋,遮斷交通。魏將軍曾數度組織精銳小隊,試圖突破重圍接濟莊內,皆被艾賊騎射所阻,傷亡不小…大王寨、韓王寨現由馮志學指揮原二線鄉兵及收容的王莊老弱駐守,兵力雖眾,然戰力堪憂…另;
李宋兩家已棄守,人眾并入梁家莊內固守;趙家兩家合兵劉家莊日夜加固;
東阿于家盡皆遷入油婁寨,在接納了壽張練總丁維岳大人殘部后,憑油婁寨險要,暫可支撐;
州城于十一日夜被李青山親率死士,勾結城中惡吏、白蓮教妖人攻陷。”
戰報字字如刀,勾勒出一幅東平州血火交織、岌岌可危的圖景。王莊與荊山堡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兩葉孤舟,雖旗未倒,卻已遍體鱗傷。馮志學獨木難支,各莊自保,丁維岳死里逃生…唯一的好消息,是那兩面“王”字大旗仍在飄揚!
王遠將戰報傳示諸將。牛褚、霍冬等猛將怒目圓睜,恨不得插翅飛回;陳志漢則眉頭緊鎖,快速在心中推演著即將到來的惡戰。廳內只余粗重的呼吸和炭火偶爾的噼啪聲。無需多言,每個人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快!再快一點!必須搶在王莊陷落之前趕到!
“傳令!”王遠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帶著一種冰寒的決絕,“全軍抓緊休整!寅時五刻,準時開拔!明日午時之前,必須兵臨王莊!”
十三日寅時五刻,尹莊。
夜色如墨,寒風更勁。飽餐歇息了不足三個時辰的將士們,在刺骨的冷風中默默列隊。疲憊刻在每個人的臉上,但眼中燃燒的,是救家救寨的熊熊火焰。隊伍再次啟程,向著最后的五十里沖刺。目標:王莊!
十三日午時三刻,東平州杜莊。平東軍主力終于抵達杜莊!莊主杜安澤率領著莊丁鄉勇,早已在莊外翹首以盼多時。當看到那面熟悉的“王”字大旗和風塵仆仆卻殺氣騰騰的大軍時,人群中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王將軍回來了!”
“王家軍回來了!王莊有救了!”
杜安澤搶步上前,緊緊抓住王遠的手臂,這位素來沉穩的莊主此刻聲音都在顫抖:“將軍!您…您可算回來了!再晚一步…再晚一步就…”他哽咽著,手指顫抖地指向東南方向。
未時初,王化成、馬修文率領的龐大輜重隊,在付出了巨大努力后,終于也氣喘吁吁地趕到了杜莊!時間緊迫,刻不容緩!全軍立刻在杜莊外埋鍋造飯,進行最后的能量補充和戰前準備。同時,披甲!
沉重的鐵甲被一件件從騾車上卸下,士兵們互相協助,熟練地披掛。金屬碰撞的鏗鏘聲連成一片,一股肅殺的鐵血之氣迅速彌漫開來。杜安澤也將莊中能戰的二百余“杜字營”鄉勇集結完畢,加入王遠麾下。
就在披甲接近尾聲時,西南方向煙塵再起!林勇、鞏安鵬率領的三百余騎兵風馳電掣般趕到會合!緊接著,魏大勇、胡連城、王信、劉進也率領著從大王寨、韓王寨抽調的援兵到來——包括留守的步兵二司第一哨、平陰的平安軍、王字營部分二線鄉兵,共計五百余人!
至此,王遠手中匯聚的力量已接近三千七百之眾!雖然疲憊,但求戰之心熾烈如火!全軍迅速整隊,以戰斗隊形,在無數杜莊百姓含淚的注視下,如同一股重新熔鑄完成的鋼鐵洪流,緩緩而堅定地壓向荊山堡和王莊!
當平東軍陣列出現在荊山北兩里,荊山守軍寨墻上爆發出了震天的吶喊!渾身浴血的余超、鄒希祥、胡石等人,看著山下那熟悉的旗幟和陣列,幾乎喜極而泣!“兄弟們!援軍!是將軍的主力回來了!頂住!給老子頂住啊!”余超揮舞著卷刃的雁翎刀和布滿刀痕的盾牌,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與身邊的鐵甲兵一起,再次將攀上墻頭的賊軍狠狠砸了下去!絕境中的希望,點燃了守軍最后的斗志。
與此同時,李青山也看到了這支突然出現的生力軍。他臉色瞬間陰沉如水,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旗桿上。“史東明!廢物!蠢貨!”他對著東面怒罵,仿佛要將未能如期攻陷王莊的怨氣盡數發泄到那個已死的巨寇頭上。“傳令!鳴金!收攏隊伍,向南集結列陣!”他不得不放棄唾手可得的王莊,轉身應對這致命的威脅。他知道,王遠的頭顱,比十個王莊更有價值!
隨著平東軍主力不斷靠近王莊核心區域,艾雙雙率領的六百余賊軍精騎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變得更加瘋狂。數十騎利用精湛的騎射技藝,如同旋風般在平東軍陣列兩翼反復襲擾,箭矢如飛蝗般落下,逼迫得大軍行進速度驟降,陣型也出現了些許混亂。
“狗賊休走!”從未和艾雙雙交過手的李字營鞏安鵬眼見麾下弟兄被冷箭射倒數人,怒火攻心,按捺不住,不待林勇、董霆勸阻,便親率三十余騎精銳離陣而出,直撲一隊正在放箭的賊騎,意圖將其殲滅。
那隊賊騎約有十幾人,見官兵騎兵追來,竟不硬拼,怪叫一聲,撥馬便向兩側開闊的麥田散開奔逃。鞏安鵬仗著馬強甲厚,緊追不舍。然而賊騎狡詐異常,每當即將進入肉搏距離,便猛地加速拉開,同時利用精湛的馬術在奔馳中回身放箭!他們的箭術刁鉆,專射人馬防護薄弱的側后,且射速極快,短短六十息(約一分鐘)內竟能連發四五箭!
“鞏將軍小心!快回來!”林勇在陣中看得真切,急得大喊。但為時已晚!賊騎驟然變向合圍,一輪密集的“梅花針”破甲箭(一種箭頭細長尖銳,專破鎖甲、棉甲的箭矢)如雨潑灑!鞏安鵬左臂劇痛,已被一箭穿透棉甲!他身邊的親騎更是慘叫著紛紛落馬!三十余騎,最終在劉平山、高岳的指揮下在盾陣的接應下十幾人帶傷狼狽撤回,另外十幾騎盡歿,戰馬也被賊人牽走。
看著手臂上兀自顫抖的箭桿,鞏安鵬臉色煞白,既有傷痛的冷汗,更有輕敵冒進的懊悔。軍醫迅速上前,為他拔箭包扎,所幸未傷筋骨。這慘痛的教訓,讓所有平東軍將領心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李青山的騎兵,尤其是這艾雙雙部,絕非史東明手下那些山賊馬隊可比!
為了應對賊騎無休止的襲擾,王遠嚴令全軍收縮陣型。刀盾手在外層層疊疊舉起大盾,鳥銃手和弓箭手在內,組成一個個移動的“鐵刺猬”。艾雙雙的騎兵再想靠近,便要面對如林的矛尖和隨時可能從盾隙中噴射出的致命鉛彈與箭矢。賊騎的襲擾效果大減,但平東軍的前進速度也如同蝸行。雙方都在比拼著最后的耐力。
隨著大軍越來越靠近王莊,賊軍的騎兵騷擾越來越瘋狂,有幾次十幾個騎兵剛想靠近,被嚴正以待的火槍司典古塔哨一輪齊射,射殺五六騎,這才讓賊軍騎兵不敢靠近,然而鳥銃的裝填和時刻調整火繩無疑讓隨時發生的戰斗略顯遲疑,為此呂衛、典古塔、張濤方無不謾罵這呼嘯的北風和該死的火繩。
當王莊那依托山勢修筑、被煙熏火燎得漆黑、墻根下堆積著無數尸骸、血水順著溝渠汩汩流淌的莊墻,終于清晰地映入王遠眼簾時,一股混合著憤怒、心痛與決絕的情緒在他胸中激蕩!那座建在山腳下的王家祠堂屋頂,在硝煙中若隱若現,仿佛家族的魂靈在注視著這場生死之戰。目光所及之處,無不訴說著連日鏖戰的酷烈:莊墻根下,層層疊疊的尸體已被凍得僵硬,與潑灑凍結的血漿、破碎的兵器、散落的滾木礌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令人作嘔的、黑紅相間的恐怖斜坡。空氣中彌漫的不僅是新鮮的血腥,更有尸體在低溫下緩慢腐敗的隱隱甜腥,以及木頭焦糊、硝煙硫磺混合的刺鼻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葉上。
莊外原本平整的田野,此刻已面目全非。縱橫交錯的壕溝和簡陋的拒馬歪斜地散布著,許多已被突破或焚毀。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反復踐踏、血水浸透,又在嚴寒中凍結板結,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布滿黑紅色冰凌的翻漿狀態。枯萎的荒草上掛著暗紅的冰溜子,那是濺射的血液在寒夜中凝結而成。隨處可見散落的箭矢、折斷的長矛、凹陷的盾牌,甚至還有幾輛被焚毀的輜重車殘骸,兀自冒著縷縷青煙。凍土上深深淺淺的腳印、馬蹄印、車轍印,雜亂無章地交織在一起,無聲地記錄著無數次的沖鋒、撤退和絕望的掙扎。
王莊的寨墻本身,更是飽經摧殘。木制的寨門布滿刀斧劈砍的深痕和煙熏火燎的焦黑,數處地方用門板、石塊甚至尸體勉強堵塞著缺口。夯土墻面上密密麻麻插滿了箭簇,如同長滿了鐵銹的荊棘。幾段女墻被砸得坍塌,守軍只能用沙袋和沾滿血污的棉被臨時堆砌掩體。墻頭那面殘破卻依然倔強飄揚的“王”字大旗,旗面上布滿了箭孔和焦痕,在凜冽的北風中發出獵獵的悲鳴,仿佛在傾訴著守軍是如何在這人間地獄般的環境中,一寸寸地用血肉之軀捍衛著家園。莊西那個巨大的蓄水坑,冰面早已不復晶瑩,而是被一層厚厚的、暗紅發黑的黏稠血漿覆蓋凍結,在冬日午后的斜陽下,反射出地獄深淵般令人心悸的、粘膩的冷光。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如同實質的瘴氣,緊緊纏繞著這片瀕死的土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即使隔著老遠,似乎也隨著寒風鉆入鼻腔。
李青山的大軍已在王莊南面開闊地帶正在集結列陣,旌旗如林,刀槍蔽日,人數遠超王遠所部。而艾雙雙和另一賊將趙維修的騎兵,則如同兩條惡毒的游龍,盤踞在平東軍陣列的南北西三面,隨時準備噬咬。
而此時的王遠看著李青山收攏著的大軍也在不斷調整著位置,李青山大軍在王莊南面麥田空地上,王遠位于李青山之西的空地上,在王遠南北西三個方向則是艾雙雙的騎兵,此時雙方像是約定好的,李青山大軍不斷向南集結,盡量減少雙方撕殺時王莊之內的平東軍襲擊右翼;而王遠也在不斷的向東調整位置,盡量把大軍靠近王莊為掩護減少艾雙雙騎兵的騷擾。
于是雙方直到未時六刻總算調整到了雙方滿意的位置,此時王遠大軍背靠王莊和荊山面向南方,右面是哪泛著血光的大坑,南面是那李青山的大軍;而李青山的大軍則是面向北面,兩翼是艾雙雙和趙維修的騎兵,后面是馬應試的騎兵。
此刻,王威、趙有財率領著王莊內經歷了地獄般血戰、僅存的兩百余能戰主力(鐵甲司三哨殘部、步兵一司一哨、步兵二司一哨),如同匯入江河的溪流,終于沖出莊門,與主力勝利會師!這支渾身浴血、甲胄殘破卻眼神如狼的隊伍加入,讓平東軍的總兵力達到了四千于人。
中軍旗下,王遠、陳志漢、胡連城、魏大勇、王威、呂衛等人急速商議。地圖鋪開,將領們圍攏。陳志漢的手指在地圖上快速劃動,胡連城補充著賊軍的最新動態。最終,一個應對李青山龐大兵力的決戰陣型迅速形成:
前軍(遠程打擊):王威、王化成、呂衛指揮。火槍司(三個哨,三百七十余桿鳥銃)、杜字營(兩百弓手)、火炮司(四門佛朗機,百余炮手),共六百七十余人。他們是撕開敵陣的第一把尖刀。
中軍(突擊主力):王基千、張渾河、霍冬、陳立指揮。步兵一司(三百七十余精銳)、步兵二司一、三哨(兩百五十余老兵)、敢死一隊(四百余)、敢死三隊(四百余),共一千三百余人。
后軍(決勝鐵拳/機動):魏大勇、牛褚、林勇指揮(鞏安鵬帶傷協助)。鐵甲司(兩百七十余重甲銳士)、騎兵(三百余精騎),共五百七十余人。這是王遠手中最鋒利的刀刃和最后的機動力量。
左翼(穩固防御):鄧龍、許忠、馬東指揮。肥城兵(三百)、王莊二線鄉勇(三百)、敢死二隊(四百余),共千余人。任務:依托地形,抗住可能的側擊。
右翼(牽制策應):劉進、陳學禮指揮。平陰平安軍(三百)、陳字營(三百),共六百余人。任務:保護側翼,伺機而動。
除此之外,荊山上由余超指揮的不足百名正規軍,以及王莊墻頭那門因過于沉重而來不及卸下、只能充作威懾的七百斤紅衣炮(僅有炮筒),也構成了防御體系的一部分。
而在對面,李青山的八千大軍也完成了最后的布陣,如同一頭猙獰的巨獸:
前軍:張七率一千五百弓手、標槍手,意圖用遠程火力覆蓋。
中軍:梁敏統兩千長盾兵為墻,掩護其后千余名薄甲悍不畏死的“死士”!
后軍(核心精銳):馬應試五百“三堵墻”鐵甲騎兵(沖擊中堅)、李青石五百鐵甲步兵、賈望山千余厚甲刀盾兵,構成最堅實的核心與預備隊。
左軍:趙維修率五百三眼銃手及五百刀盾兵,火器與近戰結合。
右軍:艾雙雙率六百余騎射兵及五百刀盾兵,機動與襲擾的利爪。
兩軍對圓,戰鼓未擂,殺意已盈野。王遠立馬陣前,目光掃過自己精心布置的陣列,又望向對面黑壓壓、殺氣騰騰的李青山大軍。此戰,若勝,則東平可定,平東軍威震山東;若敗,則王莊灰飛煙滅,數月心血付諸東流,自己與數千將士亦將埋骨于此!李青山敗了,尚可退守梁山老巢;他王遠,卻無路可退!這不是賭博,這是押上了所有籌碼的生死對決!他深吸一口帶著血腥味的寒氣,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時間,終于走到了盡頭。剩下的,只有血與火的碰撞!
雙方主帥幾乎同時策馬出陣,隔著尸橫遍野的中間地帶,進行著最后的戰前喊話。凜冽的寒風,將他們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送到對方陣中。
“王遠小兒!”李青山聲若洪鐘,充滿了梟雄的睥睨與刻骨的恨意,“恨只恨當日霍武心慈手軟,留你一條狗命!竟讓你這黃口孺子坐大到今日!明年今日,便是爾之周年!這東平地界,合該姓李!”
王遠目光如冰,朗聲回應,聲音清晰地壓過風聲:“李青山!爾既想要朝廷招安,不思報效,再舉叛旗,禍亂桑梓!東平州城陷落,百姓涂炭,多少村莊化為焦土,多少人家破人亡!這一筆筆血債,今日,我王遠便代這東平的冤魂,向你討還!將士們!”他猛地拔高聲音,劍指李青山大陣,“討還血債,就在今日!”
“殺!殺!殺!”平東軍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怒吼,聲震四野!這吼聲,是對統帥的回應,是對家園的誓死捍衛,更是對即將到來的血戰的最后宣言!
王遠撥馬回陣。李青山也冷笑一聲,回歸本陣。戰場上死一般的寂靜驟然降臨,唯有戰旗獵獵,刀槍映著冬日慘淡的陽光,散發出冰冷的死亡氣息。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壓力讓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握緊了手中的兵器。曠野之上,兩支代表著不同命運的鐵流,如同兩座即將碰撞的冰山,肅殺之氣彌漫天地。決定東平乃至整個魯西數十州縣的命運一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