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圍殲史東明(六)
- 泣血淬明
- 作家lahQIj
- 8357字
- 2025-08-24 19:20:00
崇禎十四年十一月初十,酉時三刻(傍晚5:45)。
王遠擲下的軍令如同燎原星火,點燃了嬴汶河兩岸沉寂的冬夜。一道道代表平東軍意志的符信,在暮色四合中疾馳向四方渡口。冰冷的河水拍打著臨時搭建的浮橋,伴隨著甲葉鏗鏘、戰馬嘶鳴,一支支復仇的鐵流開始涉水東渡。
一、鐵蹄如影,跗骨之蛆
率先如離弦之箭刺入對岸黑暗的,是林勇、鞏安鵬率領的兩百余精銳騎兵。馬蹄踐踏著初凍的河岸,卷起枯草與碎冰。他們如影隨形,死死咬住了史東明后撤大軍的尾巴。甫一接觸,便如獵鷹搏兔,以精良的裝備、嚴整的隊列和嫻熟的騎術,向滕天風麾下那支臨時拼湊、慣于山地卻疏于平原騎戰的山賊騎兵發起了凌厲的沖擊。
連續數日的追逐纏斗,早已讓滕天風焦頭爛額。他的四五百騎,在關寧軍老卒林勇與巡撫標營悍將鞏安鵬的聯手絞殺下,如同陷入泥沼的困獸。每一次交鋒,都伴隨著己方人仰馬翻的慘烈。裝備的差距、訓練的鴻溝,在平原開闊地上被無情放大。滕天風眼睜睜看著自己寶貴的騎兵如同割麥般倒下,一日之內竟折損一百五十余騎!反觀官兵,損失不過十數,更繳獲戰馬百余匹,幾乎做到了一人雙馬,持續追擊的能力不降反增。冰冷的數字和部下絕望的眼神,像毒蛇般噬咬著滕天風的心。他心中涌起一股深切的無力與懊悔——常年蝸居山林,終究是養不出能在平原上與正規軍爭鋒的鐵騎!
為了掩護主力東撤,滕天風不得不拿出最后的血本,命令殘存的騎兵輪番斷后,以血肉之軀阻擋那跗骨之蛆般的平東鐵騎。每一次對沖,都濺起刺目的血花。然而,林、鞏二人如同最老練的牧羊犬,既不冒進被拖住,也不放松壓迫,始終保持著距離,用精準的箭矢和致命的短促突擊,一點點放干史東明后軍的血。
二、斷尾求生,困獸東奔
嬴汶河東岸,史東明、滕天風、閻松亭三人策馬于一處高地,臉色陰沉得如同鍋底。身后是連綿數里、疲憊不堪、人心惶惶的大隊人馬,前方是官兵騎兵如同跗骨之蛆的襲擾。更雪上加霜的是,董霆率領的百余夜不收精銳如同鬼魅,徹底封鎖了方圓數里的消息通道,將他們變成了瞎子和聾子。斥候派出去,如同石沉大海;想探知官兵主力動向,難如登天。
“不能再拖了!”閻松亭聲音嘶啞,眼中布滿血絲,“官兵主力渡河在即,再被這些騎兵纏住,等王遠主力合圍,我等皆成甕中之鱉!”
史東明緊抿著嘴唇,目光投向東方隱約的山影——吐子口,那是他們唯一的生門。他猛地一勒馬韁:“斷尾求生!丟下累贅,輕裝疾進!目標吐子口,四十里路,務必在明日卯時前趕到!”
三人迅速議定:閻松亭率一千最為剽悍、行動迅捷的老匪為前鋒,披荊斬棘,掃清障礙;史東明親率一千五百核心精銳為中軍,押解部分重要人質(作為最后的籌碼或屏障);滕天風領一千殿后精銳斷后,遲滯追兵。三隊間隔一里,首尾呼應。至于那被裹挾而來、早已疲憊不堪、拖累行軍速度的兩三千雜兵,則被無情地拋棄在身后,任其自生自滅。
命令下達,精銳迅速集結,丟棄了所有不必要的輜重。沉重的糧袋、劫掠的財物、甚至傷病的同伴,都被拋下。在各級頭目刀槍的威逼下,被選中的三千余人如同離弦之箭,在濃重的夜色中,向著東方那渺茫的希望,亡命奔逃。而被拋棄者絕望的哭喊和咒罵聲,瞬間被凜冽的寒風吹散。
三、鐵流奔襲,血路遺骸
當王遠親率王家軍主力五百五十鐵甲銳士、劉家軍三百悍卒、整編后的一千余敢死隊員以及高桂所部三百泰安州軍,共兩千余生力軍渡過嬴汶河時,史東明的主力已遁入夜色兩個多時辰。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和硝煙味,地上散落著斷折的兵刃、倒斃的戰馬、以及中箭后仍在痛苦呻吟的賊兵尸體——這些都是林勇、鞏安鵬騎兵追擊戰留下的痕跡。
“追!”王遠沒有絲毫猶豫,聲音冷冽如冰。目標只有一個:吐子口!
全軍立刻展開強行軍。沉重的鐵甲、背負的武器、急行消耗的體力,很快讓隊伍拉開了差距。泰安州軍、劉家軍以及部分敢死隊員開始出現大規模的掉隊,喘息聲如同破風箱。然而,王家軍王字營,這支以負重越野為日常操練、如同鋼鐵澆筑的隊伍,卻展現出驚人的韌性。牛褚、王宏哨的百余名鐵甲兵,身披四十五斤重甲,步履沉重卻異常堅定,如同一堵移動的鋼鐵城墻,始終保持在隊伍最前端!緊隨其后的是呂衛的兩個鳥銃哨,他們背負著沉重的鳥銃和棉鐵甲(總重近三十斤),隊列不亂。再后是王承明哨的鴛鴦陣步兵和火炮哨。王遠的命令只有一個:早一步抵達吐子口,就多一分勝算!掉隊者,自有后續部隊收容。
行約十里,前方出現數百名被史東明拋棄、失魂落魄的潰兵。他們看到牛褚那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和閃爍著寒光的鐵甲洪流,嚇得魂飛魄散,紛紛扔下武器跪地求饒。疾馳的鐵甲洪流根本無暇顧及,只聞一片“滾開!莫擋路!”的怒吼聲浪卷過。潰兵們呆若木雞地跪在寒風中,直到后續由陸叢桂率領的穆家軍和石家軍趕到。陸叢桂當機立斷,令穆家軍主力繼續東進追擊,留下石家軍老弱收攏俘虜、打掃戰場。
四、吐子口血陽:絕境中的曙光與援軍
崇禎十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卯時(清晨5點)。
歷經一夜亡命奔襲的史東明,終于帶著四千余殘兵(包括部分路上收攏的潰兵)抵達了吐子口鎮外。天光微熹,映照出這座依山傍河、扼守要沖的大鎮輪廓。因附近礦藏豐富,吐子口雖屢經戰火,人口仍逾萬。在當地大族吳、李、朱等鄉紳的組織下,依托山勢與河道構筑了簡易但位置關鍵的防御工事,并編練了三百余鄉兵。
望著擋在唯一生路上的石墻,史東明眼中兇光畢露,沒有絲毫猶豫:“閻老三!給我砸開它!不計代價!”
卯時兩刻(5:30),進攻的號角凄厲響起。閻松亭如同瘋虎,將麾下精兵分成數隊,一波接一波地撲向吐子口鎮的石墻。戰斗從一開始就進入白熱化。守鎮的鄉兵雖無精良甲胄,卻憑借地利和保衛家園的信念死戰不退。滾木礌石、沸水金汁、簡陋的弓箭和長矛,成了他們對抗兇匪的武器。每一次賊軍攀上墻頭,都爆發慘烈的肉搏。血肉橫飛,喊殺震天。
石墻上,李肖白早已拋卻了文士的矜持。他右臂酸麻,虎口崩裂,手中腰刀已不知砍殺了多少賊兵,刀身布滿缺口和暗紅的血痂。他與進士出身、同樣浴血的吳眖背靠著背,在敵潮中奮力支撐。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黑暗,照亮墻下密密麻麻、仿佛無窮無盡的賊軍和他們身邊僅存的百余傷痕累累的鄉兵時,絕望感幾乎將兩人吞噬。
“吳兄!王大人…何時能至啊?!”吳眖聲音嘶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李肖白用盡力氣將一名剛攀上墻頭的賊兵踹下去,嘶聲回應:“吳兄!挺住!王大人言出必踐!援兵必在咫尺!吾等今日若死,亦當名垂青史,不負此心!”他的話語在慘烈的廝殺聲中顯得異常悲壯,卻也點燃了墻內男女老幼最后的熱血。婦孺們尖叫著撿起地上的石塊、木棍,甚至鐵鍋,不顧一切地向墻下砸去,為守軍爭取一絲喘息。
就在吐子口防線搖搖欲墜之際,西面的山谷中,突然反射出大片刺目的寒光!一支百余人的鐵甲洪流,如同神兵天降,沿著山腳疾馳而來!“王”字大旗在晨風中獵獵招展!
“援兵!是王大人的援兵!”李肖白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幾乎熱淚盈眶。墻內軍民聞聲,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士氣瞬間暴漲!
五、破圍而入,關門落鎖
這及時趕到的鋼鐵洪流,正是王基千所部!他接到王遠軍令后,毫不停歇,率領全軍(江大海鐵甲哨、敢死隊、步兵第一司、石立三石家軍)近九百人,星夜兼程直奔吐子口。遠遠望見鎮墻岌岌可危,王基千心如火焚,立刻下令:江大海率鐵甲哨與最精銳的敢死隊為前鋒,步兵一司緊隨,石家軍押后,全速沖擊閻松亭攻城部隊側翼!
墻下的閻松亭也看到了那支急速逼近的鐵甲洪流,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他深知這隊官兵鐵甲兵的恐怖戰力,更明白一旦讓這支生力軍突入鎮內,與殘存的鄉兵匯合,自己這最后的攻勢將徹底瓦解,甚至可能被反包圍!他目眥欲裂,近乎瘋狂地咆哮:“分兵!快!攔住他們!別讓他們靠近寨墻!給老子攔住那隊鐵疙瘩!”他倉促間點出身邊最后五百名還算完整的步卒,驅趕著他們脫離攻城隊伍,如一道渾濁的逆流,直撲向王基千率領的援軍前鋒——江大海的鐵甲哨。
然而,倉促應戰的賊軍,如何擋得住王基千這支憋足了勁、以逸待勞的復仇之師?
“飛斧——備!”江大海冷酷的命令穿透嘈雜的戰場。一百余鐵甲銳士動作劃一,沉重的飛斧齊刷刷舉起,鋒銳的槍尖在晨曦中閃爍著死亡的寒光。
“第一輪——投!”
“嗚——!”凄厲的破空聲撕裂空氣!百余支飛斧如同死神的羽翼,狠狠扎入迎面沖來的賊群!剎那間,慘嚎震天,沖在最前面的數十名賊兵如同被重錘擊中,瞬間倒下一片,被貫穿的軀體在地上痛苦地扭曲掙扎。
“第二輪——投!”
“第三輪——投!”
三輪飛斧投射,在短短十息內完成,如同三記精準的雷霆重錘,將閻松亭倉促組織的防線徹底砸碎!賊軍沖鋒的勢頭被硬生生遏止,陣型大亂,死傷枕藉,幸存者肝膽俱裂,本能地向后潰退。
“鐵甲司!碾碎他們!殺——!”江大海身先士卒,怒吼著揮舞雁翎刀,率領著鋼鐵洪流,如同燒紅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狠狠撞入混亂潰散的敵群之中!沉重的鐵甲賦予了他們無與倫比的沖擊力,所過之處,賊兵如同稻草般被撞飛、踩踏,雁翎刀、金瓜錘、狼牙棒每一次揮舞,都帶起一片血雨腥風!敢死隊緊隨其后,對著被沖散的敵人無情補刀。戰斗瞬間演變成一邊倒的屠殺!
閻松亭在后方看得心膽俱裂,他揮舞大刀連砍數名潰兵,試圖穩住陣腳,卻已是徒勞。眼看著自己最后的預備隊被官兵鐵甲洪流摧枯拉朽般擊潰、吞噬,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王基千親率的九百余精銳,以江大海的鐵甲哨為鋒矢,勢如破竹地沖破阻攔,如同楔子般狠狠釘入了搖搖欲墜的吐子口鎮!沉重的寨門在官兵涌入后轟然關閉,將閻松亭和他殘余的攻城部隊徹底隔絕在外。
吐子口鎮,這座付出慘烈代價的咽喉要地,終于在最后關頭,被王基千牢牢釘死!
沉重的寨門在王基千部身后轟然關閉。吐子口,這座最后的關隘,終于被牢牢地鎖死!史東明東遁入山中的最后希望,被徹底掐滅。
六、四面楚歌,困獸猶斗
吐子口鎮易手的消息如同喪鐘,敲在剛剛抵達鎮外的史東明心頭。他站在一處高坡,看著城墻上重新豎起的旗幟和嚴陣以待的守軍,又看到王基千部入城的身影,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邊的閻松亭更是目眥欲裂,懊惱得幾乎要將牙齒咬碎。
“大哥!東面已絕!”滕天風此時也率殘騎擺脫追兵趕來匯合,聲音急促,“官兵騎兵追得太緊!西南方向亦有大隊步卒煙塵,必是王遠主力!距此已不足一炷香路程!”
前有堅城,后有追兵,側翼合圍!史東明感到一陣眩暈,仿佛整個天地都在向他擠壓而來。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眼中爆發出困獸般的瘋狂:“不走了!就在此地,與王遠小兒決一死戰!勝則生,敗則亡!”絕望中竟也透出一股梟雄末路的悲壯。
當王遠率領疲憊卻殺氣騰騰的主力抵達吐子口南面時,戰場格局已然明朗:北面是吐子口鎮及鎮內王基千、張遇留(知方軍主力稍后攀上東側山脊,徹底封鎖小股逃竄路徑)部;西面是王遠親率的王家軍、敢死隊、泰安州軍主力;南面是林勇、鞏安鵬的騎兵;東面山脊上,張遇留的知方軍如同磐石,扼守著最后的縫隙。史東明殘部三千余人,被死死壓縮在吐子口鎮外一片狹小的三角地帶,如同鐵砧上的魚肉。
雙方默契地暫時停手,各自排兵布陣,空氣中彌漫著大戰前令人窒息的壓抑。史東明打馬出陣,對著王遠軍陣方向嘶聲喊道:“王遠小兒!汝之家園王莊,族人婦孺,莫非皆可棄之不顧耶?何苦在此與史某糾纏不休!”
不待王遠答話,泰安州軍將領高桂搶聲而出,聲音洪亮,飽含積年的憤恨:“史東明!爾荼毒泰安十數載,惡貫滿盈!今日天網恢恢,正是汝伏誅授首之時!州內萬千冤魂,皆在黃泉路上候你!速速下馬受縛,或可留一具全尸!”
閻松亭聞言大怒,拍馬而出,指著高桂罵道:“高桂匹夫!若非我大哥念你無能,留你狗命治理地方以供錢糧,爾項上人頭早被某家砍下當夜壺了!焉敢在此狺狺狂吠!”這話戳中高桂痛處,頓時氣得臉色鐵青,向王遠請命欲為前鋒雪恥。王遠好言安撫,目光卻冷冽地注視著史東明。
七、攻心為上,瓦解殘軍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西面煙塵再起。陸叢桂率領部分石家軍趕到。更引人注目的是,隊伍中押送著數百名蓬頭垢面、驚魂未定的男女老少——正是史東明東逃時為減輕負擔而拋棄,又被陸叢桂沿途收攏的“人質”!
王遠與陸叢桂交換了一個眼神,微微頷首。陸叢桂會意,一揮手,這數百名被史東明視為草芥的“人質”被推到了陣前。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顫巍巍地走出人群,渾濁的老眼在亂軍中急切地搜尋,猛地指向賊軍隊列中一個年輕的身影,嘶聲哭喊:“栓子!我的兒啊!快回來!你爹…你爺爺…都被姓史的丟下喂了官兵的刀箭啊!王大人仁義,說了只要放下刀,就能活命!娘…娘就剩你這一個指望了哇!”哭聲凄厲,撕心裂肺。
緊接著,一個年輕的婦人抱著襁褓,對著陣中一名小頭目哭訴:“當家的!你看看娃!看看咱爹娘的墳!史東明、史東山害得我們家破人亡,你還要替他們賣命到幾時?回來吧!王大人開恩啊!”
“爹爹!爹爹!”一個稚嫩的童音尖利地響起,“爺爺奶奶和娘都死了…是被壞人害死的…你快回來啊!我怕…”孩子的哭喊,如同最鋒利的錐子,刺穿了無數賊兵心中最后一道麻木的防線。
一聲聲泣血的呼喚,一句句錐心的控訴,如同無形的利刃,狠狠扎向史東明殘軍的軍心。起初只是零星的幾個嘍啰,在親人的哭喊中崩潰,丟下武器哭嚎著跑向官兵陣營,被閻松亭暴怒地當場梟首。然而,這血腥的鎮壓如同點燃了火藥桶!壓抑已久的恐懼、對親人的思念、對史東明拋棄他們的怨恨、以及對生的渴望,瞬間爆發!
“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給狗日的史家賣命,到頭來連爹娘婆姨都保不住!”
“王大人開恩!我們降了!”
如同決堤的洪水,成片成片的賊兵,從最底層的嘍啰到部分低級頭目,紛紛扔掉武器,高舉雙手,哭喊著脫離本陣,涌向官兵一方。督戰隊揮刀砍殺,卻瞬間被淹沒在洶涌的人潮中,自身難保。滕天風身邊一名親信頭目剛想彈壓,竟被自己紅了眼的親兵從背后捅穿了腰腹!滕天風驚駭之下,只能帶著少數心腹親兵連連后退,與混亂的降兵潮拉開距離。
僅僅半個時辰,史東明身邊原本聚集的三千余人,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消融殆盡!只剩下閻松亭、滕天風及少數死忠頭目強行控制著的、約千余名手上沾滿血債、自知投降無望的鐵桿死忠,聚攏在史東明周圍,組成了一個絕望而猙獰的刺猬陣。
八、血債血償,梟雄末路
陸叢桂又進行了幾輪勸降,回應他的只有死忠分子兇狠的目光和沉默。王遠知道,最后清算的時刻到了。他目光掃過早已按捺不住的穆懷安、孫玉行、霍冬、蕭國炫、劉世虎、石三立六人,他們的眼中燃燒著刻骨的仇恨火焰。
“準!”王遠的聲音冰冷而簡短,卻重若千鈞,“記住,降者不殺!違者,我軍法不容!”最后一句,目光如電,直刺穆懷安。穆懷安重重抱拳,眼中只有復仇的決絕:“大人放心!血仇只在首惡!”
戰鼓聲,如同喪鐘,隆隆響起!北面石三立石家軍、西面穆懷安穆家軍、霍冬敢死隊、南面劉世虎劉家軍、東面蕭國炫所部(部分泰安州軍及鄉勇),共計一千八百余名同樣背負血海深仇的將士,如同復仇的狂潮,從四個方向,向著史東明最后的千余死忠,發起了排山倒海的沖鋒!
戰斗瞬間進入最殘酷、最血腥的階段。沒有陣型,沒有迂回,只有最原始的碰撞、最直接的廝殺!刀光劍影,血肉橫飛。仇恨是雙方共同的燃料,將這片狹小的戰場化作了沸騰的血肉磨坊。官兵一方人數占優,士氣如虹,更有復仇的信念支撐;賊軍一方困獸猶斗,自知必死,爆發出最后的兇性。慘叫聲、兵刃碰撞聲、骨骼碎裂聲交織成地獄的樂章。
然而,困獸之勇終究難敵復仇洪流。在絕對的優勢和刻骨的仇恨面前,賊軍的抵抗如同冰雪消融。不過半個時辰,千余死忠便被斬殺三百余人,余者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紛紛拋下武器跪地求饒。戰場中心,只剩下史東明、滕天風、閻松亭三人及十數名最貼身的親衛,被穆懷安、孫玉行、霍冬、蕭國炫、劉世虎、石三立六人率領的精銳死死圍在核心。史東明肩窩插著一支羽箭,血流如注,頹然坐倒在地,臉色灰敗。
九、桃園夢碎,血祭恩仇
滕天風橫刀擋在史東明身前,渾身浴血,對著步步緊逼的穆懷安、孫玉行、霍冬厲聲喝道:“穆懷安!孫玉行!霍冬!爾等背主求榮,甘為朝廷鷹犬,有何面目立于天地!”
穆懷安冷笑,刀尖直指滕天風:“背主?我父母妻兒盡死于爾等之手!此仇不共戴天!今日縱是王大人要我性命,我也要先取爾等狗頭!”
孫玉行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滕當家的!我敬你是條好漢!但今日之事,乃史東明、羅秀才與我的血海私仇!你讓開!”
霍冬則帶著一絲復雜:“滕當家!你素有義名,不似史東山般殘暴。我霍家族人亦是被爾等所害!放下刀吧!史東明罪孽滔天,不值得你陪葬!”
“大哥…”滕天風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無盡的復雜,“只恨…只恨當日羅秀才獻那‘以質控將’的毒計時,愚弟未能以死相諫…釀成今日眾叛親離之禍…是我…對不住諸位兄弟…”他口中的“諸位兄弟”,似乎既指眼前控訴的穆懷安等人,也指那些因毒計離心離德的舊部。
史東明掙扎著撥開滕天風的手臂,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絲異樣的平靜:“二弟…是大哥對不住你…拖累了你和松亭…降了吧…活下去…替大哥…看看這世道…”話語未竟,已是老淚縱橫。
滕天風聞言,身軀劇震。他看著史東明灰敗的臉,又看看地上胞弟史東山的尸體,再望向周圍如林的刀槍和仇敵血紅的雙眼,一股悲涼壯烈之氣直沖頂門。他猛地仰天大笑,笑聲凄厲:“哈哈哈!大哥!你把滕某看成什么人了!昔日黃山礦中歃血為盟,同生共死!只恨…只恨當日未能勸阻那羅秀才的毒計,害了眾家兄弟!大哥,兄弟先行一步,黃泉路上,再為你牽馬墜蹬!”話音未落,手中腰刀猛地回掠,鋒利的刀刃瞬間割斷了脖頸!熱血噴濺而出,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怒目圓睜,猶自望著史東明的方向。
史東明身后,蕭國炫、劉世虎、石立三三人正與閻松亭及其親衛殺得難解難分。閻松亭如同瘋魔,手中大刀舞得潑風一般,身上添了數道傷口卻渾然不覺。
蕭國炫格開閻松亭一刀,厲聲質問:“閻松亭!你素有猛張飛之稱,可知張飛敬君子恤士卒?看看史東明所為,可配得上你的‘義’?!”
“呸!”閻松亭一口血沫啐在地上,大刀橫掃逼退劉世虎,嘶吼道:“狗屁君子!狗屁士卒!老子只知道,當年在萊蕪礦洞里,是大哥把我從塌方的死人堆里扒出來!這條命早就是大哥的了!那些鄉紳老爺,那些狗官,比我們狠毒十倍!我們搶錢搶糧,他們吸髓敲骨!少他媽跟老子講大道理!”他話語粗鄙,卻帶著底層掙扎者最原始的憤怒與忠誠邏輯。
劉世虎挺槍急刺:“那我族兄劉世龍呢?他為你史家賣命,他三歲的孩兒呢?到底放在了哪里?!”
閻松亭揮刀格開長槍,喘著粗氣吼道:“劉世龍?他夠義氣!他兒子沒死!二哥(滕天風)早就安排心腹婆子,帶著那娃兒藏在七星寨!我兄弟三人是劉關張,劉世龍就是趙子龍,我等怎會害他骨肉!”他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痛惜,隨即又被瘋狂取代。
石立三一刀劈翻一個閻松亭的親衛,怒罵道:“呸!你們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斷了香火!我石莊數百口,為奴為婢,生不如死!這都是拜你們所賜!”
閻松亭剛想回罵,眼角余光瞥見滕天風自刎倒地的身影,以及史東明那悲慟欲絕的嘶吼。他如遭雷擊,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哀嚎:“二哥——!!!”
他猛地回頭,看向抱著滕天風尸身、狀若癡狂的史東明,又看看身邊死傷殆盡的親衛,再看看周圍層層疊疊、眼中噴火的仇敵,一股萬念俱灰的悲涼瞬間淹沒了他。
“大哥!”閻松亭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異常洪亮,“‘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二哥——!”閻松亭目睹此景,發出野獸般的悲嚎。他撲到滕天風尸身前,又猛地轉向史東明,虎目含淚:“大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弟弟…先走一步了!”他對著史東明重重磕了一個頭,隨即毫不猶豫地橫刀自刎!鮮血染紅了身下的凍土。
轉瞬之間,結義兄弟三去其二!史東明心如刀絞,萬念俱灰。他掙扎著爬到史東山、滕天風、閻松亭三人的尸身旁,將他們冰冷的身體攏在一起。看著圍上來的六張充滿刻骨仇恨的臉龐,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與不甘,喃喃自語,聲音微弱卻清晰:“當年…劉備在嘉陵關以眾將家小為質…創建季漢…我效仿之…以眾將家小為質…維系兄弟…為何…為何…他成仁…我成寇…兄弟…皆死…”最后一個“死”字出口,他猛地抽出腰間短匕,用盡最后的力氣,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窩!身體劇烈抽搐了幾下,便伏在三位兄弟的尸身上,再無聲息。
然而,血仇豈能因自戕而消?孫玉行、霍冬撲向史東明的臂膀,蕭國炫、石三立斬向其雙腿,穆懷安、劉世虎則揮刀劈向其軀干…他們要用這梟雄的血肉,祭奠逝去的至親!片刻之后,一顆須發戟張、怒目圓睜的首級被穆懷安用布包好,呈到了王遠馬前。
王遠看著布包中那張凝固著不甘與迷茫的面孔,沉默片刻,揮手道:“以石灰腌好,傳示泰安諸縣。”隨即又沉聲下令:“滕天風、閻松亭二人,雖為賊酋,然重義輕死,不失為一條好漢。擇地,厚葬立碑。”
六位復仇者大仇得報,胸中塊壘盡去,對著王遠的方向重重叩首,無言中自有千鈞之諾。然而,泰安州內星羅棋布的山寨,東平州方向傳來的隆隆炮聲,無不提醒著眾人,亂世烽煙遠未平息。
恰在此時,一騎快馬自濟寧州方向絕塵而來,帶來了王遠等待已久、象征權力與責任的那份文書——東平州守備告身。新的征途,已然在血火交織的晨曦中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