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5章 圍殲史東明(四)

  • 泣血淬明
  • 作家lahQIj
  • 7794字
  • 2025-08-22 19:19:00

崇禎十四年十一月初十,子時。嬴汶河北岸的夜風,裹挾著河水濕冷的腥氣與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嗚咽著掠過荒野。閻松亭勒馬立于一處矮坡,望著身后稀稀落落、垂頭喪氣的隊伍,胸膛里仿佛塞滿了冰冷的鉛塊,沉重得幾乎無法呼吸。

白日里蘇莊外那場慘烈的野戰,如同噩夢般反復在他眼前閃現。官兵鐵甲洪流的碾壓、牛褚那尊殺神的咆哮、鳥銃與佛朗機交織的死亡之網……三千精銳,竟被打得七零八落!他憑借多年廝殺的本能,在合圍絞索收緊前一刻下達了撤退令,這已是亡羊補牢,卻終究遲了太多。如今,跟隨他逃過汶水、掙扎著聚攏起來的,僅剩四百余殘兵。人人甲胄不全,兵器殘破,臉上寫滿了劫后余生的驚悸與茫然。

最令他心頭滴血的,是那耗費重金打造、視若珍寶的鐵甲銳士。出發時一百余領鐵甲寒光熠熠,如今能蹣跚歸來的不過五十余人,身上那沉重鐵甲也只剩下四十多領,大多沾滿血污泥濘,凹陷變形。其余的,要么成了戰場上的冰冷鐵棺,要么被官兵繳獲,成了敵人耀武揚威的戰利品。

“栽了……栽得太狠了!”閻松亭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深知此敗干系重大,甫一脫離戰場,便已派出心腹探馬,帶著沾染血污的令箭,十萬火急地奔向史東明的大營,稟報慘敗噩耗與殘兵歸營的消息。此刻,他在寒風中又等了近一個時辰,收攏了最后幾十個如同驚弓之鳥、從荒野河灘中鉆出來的潰兵。他明白,再不會有更多人了。子時已過,夜露深重,他強壓下翻騰的懊悔與憤懣,啞著嗓子下令:“整隊!回營!”

四百余殘兵,如同一條被抽斷了脊梁的傷蛇,在沉沉夜色中,向著四十里外那座寄托著最后希望的營寨,蹣跚而行。每一步,都踏在失敗的恥辱與未知的恐懼之上。

寅時三刻(凌晨3:45),史東明大營那龐大的輪廓終于在黑暗中顯現。然而,閻松亭尚未抵達轅門,便聽得營內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東面疾馳而來,蹄鐵敲擊凍土的聲音在寂靜的凌晨格外刺耳。那探馬絲毫不顧營門守衛的呼喝,徑直沖向中軍大帳方向。

閻松亭心頭猛地一沉,一股更強烈的不祥預感攫住了他。他猛地一夾馬腹,不顧疲憊,帶著親兵加速沖向大帳。剛掀開厚重氈簾,一股濃烈的酒氣、汗味和壓抑的暴怒氣息便撲面而來。

帳內燈火通明,卻照得氣氛更加陰郁。只見史東明須發戟張,雙目赤紅如血,右手緊握的腰刀高高揚起,正對著地上一個瑟瑟發抖的探子作勢欲劈!一旁的滕天鳳死死抱住他的右臂,口中疾呼:“大哥息怒!息怒啊!軍情緊急,殺了他也無濟于事!”

“說!你他媽再說一遍!東山他怎么了?!”史東明如同受傷的猛虎,咆哮聲震得帳頂灰塵簌簌落下,刀鋒幾乎要觸到那探子的鼻尖。

閻松亭見狀,一個箭步沖上前,對著那探子當胸就是一腳,厲聲喝問:“混賬東西!慌什么!到底發生了何事?速速稟報!”

那探子被踹得滾倒在地,又連滾帶爬地跪好,帶著哭腔嘶喊道:“回…回閻當家的!東山爺…東山爺在龍尾村進攻官兵!官兵守得跟鐵桶似的,連續猛攻半日,死傷慘重也攻不上去!東山爺…東山爺心急,午時過后,親自帶著咱營里最精銳的百余名鐵甲兵兄弟沖陣!結果…結果中了官兵的埋伏,東山爺他…他被一支冷箭射穿了肩甲,血流不止!弟兄們拼死才把他搶下來…眼下…眼下我軍已退后三里扎下寨盤,三千兄弟折了六百多…東山爺傷勢不輕,正在營中昏迷,軍醫說…,情況不妙!弟兄們群龍無首,都…都在等著大當家派援軍啊!”探子一口氣說完,已是涕淚橫流,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閻松亭聽得心頭冰涼。史東山竟然也受挫重傷?龍尾村竟也如此難啃?雖然史東山的情況似乎比自己好些,至少主力尚存,但主將重傷、士氣受挫,同樣是巨大的打擊。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紛亂思緒,對著探子又是一腳,罵道:“廢物!滾出去候著!”探子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出了大帳。

史東明聽到族弟中箭昏迷、箭上有毒的消息,暴怒瞬間化為錐心刺骨的痛楚與恐懼。他與史東山名為上下,實為相依為命的骨肉至親!手中腰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踉蹌一步,被滕天鳳和閻松亭連忙扶住。

“大哥!保重身體!東山吉人天相,定能挺過去!”滕天鳳急聲道。

閻松亭也單膝跪地,滿面愧色,聲音嘶啞:“大哥,二哥!松亭無能!蘇莊一戰…我帶去的三千精銳…只…只帶回來四百殘兵…鐵甲銳士折損過半…請大哥責罰!”他將頭顱深深垂下,無顏面對兩位結義兄長。

史東明看著跪在面前的閻松亭,看著他身上破損的鎧甲和沾染的塵土血污,再想到生死未卜的史東山,一股巨大的悲愴與無力感瞬間淹沒了剛才的暴怒。他猛地俯身,一把抱住閻松亭的肩膀,這個縱橫綠林十幾年、殺人如麻的巨寇,此刻竟發出野獸受傷般的低沉嗚咽:“三弟!說的什么混賬話!你我兄弟,歃血為盟,生死與共!兵馬沒了可以再聚,城池丟了可以再打!兄弟若沒了…大哥我…我還剩什么?!”他用力拍打著閻松亭的背甲,淚水混著臉上的血污淌下,“起來!快起來!是那王遠小兒太過狡詐兇殘!非戰之罪,非你之過!”

閻松亭感受到兄長手臂傳來的顫抖和話語中的至情,虎目含淚,心中更是愧疚難當,哽咽道:“大哥…二哥…”

三人相擁片刻,史東明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抹了把臉,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只是深處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焦慮。他轉向滕天風,聲音嘶啞:“天風,如今…如今兩路皆挫,糧道斷絕,東山重傷…你說,我們該如何是好?”

滕天風眉頭緊鎖,快速分析道:“大哥,三弟!眼下形勢,險惡至極!王遠占了蘇莊、龍尾、下崗,如同三把鐵鎖,牢牢鎖死了我們回山的咽喉!強攻蘇莊、龍尾皆已失利,下崗那邊吳大虎尚無消息,但山路險峻,張遇留又非易與之輩,恐怕也是兇多吉少!為今之計…”他頓了頓,語氣無比凝重,“唯有龜縮大營,死守待變!”

他走到簡陋的輿圖前,手指重重戳在代表大營的位置:“我軍營盤經過連日加固,壕溝深闊,柵欄堅實,易守難攻!雖糧道被斷,但存糧尚在!只要我們狠下心來,嚴控口糧:普通士卒每日口糧減半,勉強維生;親信精銳務必管飽,保持戰力!再輔以嚴刑峻法彈壓營中浮動人心,憑我們手中仍有七八千之眾(含大量裹挾流民),據寨死守,拖他個五六日,并非全無可能!只要熬過這五六天…”滕天風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東平州李青山那邊必有突破!王遠老巢告急,他焉能不顧?屆時他必然要分兵甚至全軍回援!我軍便可趁勢解圍,或退入山中,或…甚至能反戈一擊!”

史東明背著手,在帳內焦躁地踱步,沉重的靴子踏在泥地上發出悶響。滕天風的策略,是眼下唯一看似可行的救命稻草。他停下腳步,望向帳外沉沉夜色,仿佛想穿透黑暗看清未來的方向。許久,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罷了!就依二弟所言!傳令各營:即日起,普通士卒口糧減半!各寨頭目、老營兄弟、鐵甲隊,口糧照舊!嚴令各部謹守營寨,無令不得擅動!敢有惑亂軍心、煽動鬧事者,立斬不赦!”他轉向閻松亭,“三弟,你辛苦一下,立刻去整肅你那部殘兵,并入老營,加強東面營柵防御!東面…是吐子口方向,或許…是我們最后的退路。”

閻松亭抱拳領命:“大哥放心!松亭定將功折罪!”

滕天風補充道:“大哥,糧秣乃守寨根本!如今存糧皆由羅秀才督管,還需速速喚他前來,詳查存糧數目,精確計算分配,更要嚴防死守,絕不能再有絲毫閃失!”

提到羅秀才,三人這才悚然驚覺:自昨日糧道被斷、軍情緊急以來,這位“智囊”竟似人間蒸發,一整日都未曾露面!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心頭。

“來人!”史東明厲聲喝道,“速去尋羅先生!就說有十萬火急軍務相商!”

親兵領命而去。帳內陷入短暫的死寂,只有炭盆中木炭燃燒的噼啪聲。三人面面相覷,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頭。

就在此時!

帳外陡然傳來一陣巨大的騷動!驚呼聲、哭喊聲、慌亂的腳步聲如同潮水般涌起!緊接著,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雜著谷物燃燒特有的奇異香氣,順著夜風猛地灌入大帳!

“走水了!糧倉!糧倉走水了!!”凄厲的尖叫聲劃破夜空,如同喪鐘敲響!

“什么?!”史東明、滕天風、閻松亭三人臉色劇變,猛地沖出大帳!

眼前的景象讓三人如遭雷擊,渾身冰涼!只見大營深處,原本存放糧秣的區域,此刻已是烈焰沖天!兩座巨大的糧囤如同兩座熊熊燃燒的火山,熾熱的火舌舔舐著漆黑的夜空,將半邊營寨映照得亮如白晝,翻滾的濃煙如同猙獰的黑龍,遮蔽了星辰!火星如雨點般四處飛濺,引燃了附近的草料堆和幾頂帳篷,火勢正在瘋狂蔓延!整個后勤營地徹底陷入一片火海與混亂之中!無數士兵如同沒頭蒼蠅般亂竄,有人試圖救火,卻被灼熱的氣浪和坍塌的燃燒物逼退;有人則趁亂開始搶奪未被引燃的零散物資,哭喊聲、叫罵聲、物品碎裂聲響成一片,秩序蕩然無存!

史東明死死盯著那吞噬一切的烈焰,身體因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劇烈顫抖。他從牙縫里,一字一句地擠出冰冷徹骨的聲音:“羅…秀…才!該…死!該…死!該…死!!!”每一個“該死”都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帶著刻骨的恨意和無盡的怨毒。

閻松亭雙眼血紅,不等史東明下令,已如同瘋虎般咆哮起來:“快!所有能動的人!都給老子去救火!拆營帳!打水!挖土!快!”他拔出腰刀,帶著親兵,如同旋風般沖向火場,試圖用刀背和怒吼驅趕混亂的人群組織救火。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這兩座糧囤是羅秀才“為便于管理”而特意下令將分散的存糧集中堆放的結果,此刻成了絕佳的燃料。附近既無河流,僅有的幾口深井出水量極小,杯水車薪。士兵們用簡陋的木桶、瓦罐傳遞著微薄的水流,潑在熊熊烈焰上,瞬間化作一縷青煙,根本無濟于事。有人試圖挖土掩埋,但火勢蔓延太快,灼熱的氣浪讓人根本無法靠近核心區域。絕望的情緒如同瘟疫,隨著那無法撲滅的火焰,迅速在龐大的營寨中擴散開來。

讓我們將時間稍稍回溯,看看這把焚毀史東明最后希望的烈火,是如何點燃的。

時間回到十一月初八深夜。穆懷安,這位背負著血海深仇、毅然決然接下焚糧重任的前穆家軍首領,率領著精心挑選的百余名同樣與史東明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降卒,利用林用、蕭國炫騎兵佯攻制造的混亂,成功混入了閻松亭潰敗撤退的隊伍。然而,進入史東明龐大的、如同迷宮般的萬人大營后,穆懷安發現,要在這混亂而戒備森嚴的環境中找到核心糧倉的位置,難如登天。

他并未與那百余人一同行動,而是將最危險的任務交給了他們——制造混亂,吸引守軍注意,甚至不惜暴露犧牲,換取閻松亭可能的“信任”。他自己則帶著三十余名穆家軍最忠誠、武藝最為高強的親信死士,上演了一出苦肉計:故意在閻松亭回營的路上被其巡邏隊“俘虜”。當閻松亭看到這群自稱是孫玉吾舊部、在亂軍中與主力失散的“潰兵”,并在連唬帶嚇得套出了百余名官兵利用亂兵燒糧得計劃,覺得這些人可靠,而且正處于新敗惶恐、急需補充人手鞏固防御的心態下,并未深究,便將他們編入了營中雜役隊伍。

接下來的兩日,穆懷安如同最耐心的獵豹,在營中小心翼翼地活動、觀察、打探。他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能接觸到糧倉核心信息的人。終于,一個名字進入了他的視野——孫玉行。

孫玉行,孫玉吾的族弟。他的經歷,與穆懷安有著驚人的相似,甚至更為悲慘。當年孫玉吾為向史東明表忠心,竟強迫孫玉行交出父母妻子為質。孫玉行妻子貌美,被好色的史東山一眼看中,強行霸占。孫玉行年邁的父母不堪此等奇恥大辱,悲憤交加,雙雙懸梁自盡!妻子在史東山營中受盡凌辱,最終也投井身亡。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孫玉行心中埋下的仇恨種子,早已長成了參天毒樹!他將孫玉吾、史東明、史東山都視為不共戴天的仇人。只是他深知史東山對自己猜忌甚深,一直隱忍不發,被安排做些押運糧秣的苦差,處于營中邊緣位置。

穆懷安在確認了孫玉行的身份和深仇后,在一個深夜,如同鬼魅般潛入了孫玉行那頂破舊的帳篷。

油燈如豆,映照著兩張同樣寫滿仇恨與決絕的臉龐。沒有過多的言語,當穆懷安低聲表明身份和來意,并說出那句“為父母妻兒,討還血債”時,孫玉行眼中壓抑了太久的火焰轟然爆發!他猛地抓住穆懷安的手,指甲幾乎嵌入肉中,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穆當家的…我等你…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糧倉位置、守衛輪換、羅秀才的巡查規律…我全都清楚!只求…只求能手刃仇讎!”

共同的仇恨和絕境,瞬間將兩人緊緊捆綁在一起。一個詳細周密的焚糧計劃,在昏暗的油燈下迅速成型。

機會很快來臨。十一月初九傍晚,羅秀才憂心忡忡地巡查糧倉。史東山重傷的消息傳來,更讓他感覺大廈將傾。他深知糧草是最后的本錢,必須加強戒備。他想到了孫玉行——此人是孫玉吾族弟,父母妻子皆因史家而死,按理說與官兵有不共戴天之仇,且一直負責糧秣押運,熟悉情況,用他來加強守衛,既能顯示信任,又能利用其仇恨心理。羅秀才為自己的“妙計”暗自點頭。

當羅秀才帶著幾名親隨踏入孫玉行那頂不起眼的帳篷時,他做夢也沒想到,這里等待他的并非感恩戴德的“忠仆”,而是一個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帳篷簾落下的瞬間,異變陡生!兩道黑影如同潛伏已久的毒蛇,從陰影中暴起!羅秀才只覺眼前寒光一閃,脖頸和腰肋處已被兩柄冰冷的利刃死死抵住!他身后的親隨更是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被孫玉行和穆懷安的親信瞬間扭斷脖子或捂住口鼻刺穿心臟!

“別動!敢出聲,立刻送你見閻王!”穆懷安低沉冰冷的聲音在羅秀才耳邊響起,如同來自九幽地獄。

羅秀才嚇得魂飛魄散,渾身篩糠般顫抖:“好…好漢饒命!你們…你們是…”

“羅大智囊,別來無恙?”孫玉行那張因仇恨而扭曲的臉龐出現在羅秀才眼前,眼中燃燒著怨毒的火焰,“認得我嗎?被你主子史東山的畜生行徑逼得家破人亡的孫玉行!”

羅秀才瞬間明白了,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你…你們…想干什么?!”

“想借你的身份和腦袋用用!”穆懷安手腕一翻,匕首鋒利的刃尖已刺破羅秀才大腿的皮肉,鮮血瞬間涌出!劇烈的疼痛讓羅秀才殺豬般慘叫起來,卻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了嘴。

“想活命,就乖乖聽話!”穆懷安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傳令:因軍情緊急,恐官兵細作破壞,命后勤營即刻將分散存放之糧秣,盡數集中至甲字、丙字兩大糧囤!加強守衛,無你親筆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立刻!”

在匕首和死亡的威脅下,羅秀才為了保命,只能強忍劇痛和恐懼,哆哆嗦嗦地按照穆懷安的口述,寫下了命令,并加蓋了自己的私章。孫玉行立刻拿著手令出去,以羅秀才的名義,調動人手執行。混亂的大營中,無人質疑這道看似加強防備的命令。不到兩個時辰,史東明大營近七成存糧,被集中到了兩座巨大的、毗鄰的糧囤之中。

子時已過,營中漸漸沉寂。羅秀才被穆懷安和孫玉行用匕首頂著,如同提線木偶般走向糧囤區域。他心中還存著一絲僥幸,幻想著或許能尋機脫身,甚至…若能利用這二人投靠官兵,以其才智,說不定還能在平東軍那里謀個前程?

糧囤守衛見是羅先生親至,又有加蓋私印的手令(孫玉行出示),不敢阻攔。三人順利進入甲字號糧囤內部。堆積如山的糧袋散發著谷物的香氣。

“好漢…糧倉你們也看了…是不是…”羅秀才試圖擠出討好的笑容。

“看?我們要的不是看!”孫玉行獰笑著,猛地從懷中掏出幾個裝滿了火油的皮囊和引火之物。穆懷安帶來的死士也迅速從偽裝中取出火油、火藥包,動作迅捷地將引火物塞入糧袋縫隙,潑灑火油。

“你們…你們要燒糧?!”羅秀才嚇得面無人色,魂飛魄散,“不!不能燒!燒了我們都得死!”

“閉嘴!”穆懷安一拳搗在羅秀才腹部,痛得他蜷縮在地。“我們的命,早就賣給閻王爺了!今日,就是來收史東明兄弟利息的!”

“動手!”穆懷安低喝一聲。

數十支火折同時亮起,劃破糧囤內的黑暗,毫不猶豫地投入澆透了火油的引火物上!

“轟——!”

干燥的糧食遇上烈火與火油,瞬間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燃燒!熾熱的火焰如同貪婪的巨獸,瘋狂地吞噬著一切!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走!”穆懷安和孫玉行架起癱軟的羅秀才,在火勢徹底失控前沖出糧囤。外面守衛的士兵已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火驚呆了!

“羅先生有令!有官兵細作縱火!保護羅先生撤往安全處!快!”穆懷安一邊用刀抵著羅秀才,一邊對守衛頭目厲聲喝道。混亂和火光中,守衛們不疑有他,下意識地護著他們向外沖。

借著混亂和羅秀才這塊“護身符”,穆懷安一行人竟順利沖出了喧囂混亂、如同地獄般的大營。一口氣奔出兩里多地,身后營中的火光仍映紅天際。

羅秀才驚魂稍定,看著越來越遠的火光,求生的欲望和一絲幻想再次升起。他掙脫攙扶(穆懷安并未用力),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袍,努力擺出文士的矜持,對著穆懷安和孫玉行拱手道:“二位壯士!如今大事已成!史東明覆滅在即!二位立此奇功,王遠大人定當厚賞!羅某…羅某不才,想請二位引薦,共投明主!以羅某之智,加之二位之勇,何愁…”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穆懷安和孫玉行對視了一眼,嘴角同時勾起一抹冰冷而譏誚的弧度。那眼神中,沒有絲毫對“前程”的向往,只有大仇得報的快意和…對眼前之人的無盡鄙夷。

“羅大智囊,”孫玉行緩緩抽出腰刀,雪亮的刀身在遠處火光的映照下跳躍著血色的光芒,“你助紂為虐,為史東明出謀劃策,綁票勒索,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父母妻兒的血債里,也有你一筆!還想著投靠新主子?做你的春秋大夢!”

穆懷安的刀也無聲出鞘,封死了羅秀才的退路:“像你這等無廉無恥、首鼠兩端之徒,活著,便是禍害。下輩子,記得做個好人。”

“不…你們不能…我…”羅秀才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求饒的話還未出口。

兩道匹練般的刀光,在熹微的晨光中交錯閃過!

一顆充滿驚愕與不甘的頭顱沖天而起,無頭的尸身頹然栽倒在地,污血迅速浸透了枯黃的草地。穆懷安和孫玉行看也不看地上的尸體,收刀入鞘,對著遠處沖天的火光,長長吐出一口積郁已久的濁氣。

“走!去蘇莊!”穆懷安沉聲道。一行人不再停留,身影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向著王遠的方向奔去。

辰時初(清晨7點),史東明大營的混亂稍稍平息,不是因為火被撲滅,而是因為那兩座巨大的糧囤已徹底化為灰燼和焦炭,火勢失去了最大的燃料,漸漸弱了下來,只剩下零星余燼在冒著青煙。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絕望的焦糊味。

閻松亭滿臉煙灰,疲憊不堪地回到中軍帳,他的衣甲被烤焦了一片,手臂上還有一處燎泡。他看著面如死灰、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的史東明,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大哥…火…救不了了…兩個大糧囤…全完了…附近能找到的…沒被引燃的散糧…加起來…最多…最多也只夠全軍…吃一天半…還是按減半的口糧算…”他每說一句,史東明的身體就晃動一下。

帳內死寂。連滕天風都失去了往日的沉穩,臉色蒼白如紙。一天半!這點糧食,在近萬張饑餓的嘴面前,連塞牙縫都不夠!營中壓抑的絕望氣氛,已經濃得如同實質,隱隱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士兵壓抑的哭泣和憤怒的咒罵聲。嘩變,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一觸即發!

滕天風猛地抓住史東明的胳膊,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決絕:“大哥!不能再猶豫了!等死不如搏命!趁著營中嘩變未起,我軍主力骨架尚存,立刻集結所有精銳兵馬、攜帶所有人質(作為談判或要挾的籌碼)!放棄大營,丟棄輜重,輕裝簡從!目標只有一個——向東!全力突破!過萊蕪縣境,從北面的吐子口進山!那是我們唯一可能活命的生路!再遲…就真的來不及了!”

史東明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掃過一片狼藉、被煙火熏黑的營寨,掃過遠處那些在灰燼中茫然呆坐、眼神空洞的士兵,最后落在滕天風和閻松亭焦急而堅定的臉上。他仿佛能聽到王遠大軍正從四面八方合圍而來的鐵蹄聲,能感受到死神冰冷的呼吸。

營中那越來越響的騷動聲,如同催命的鼓點,敲打在他心頭。

半炷香的時間,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史東明終于閉上眼,再睜開時,只剩下困獸般的瘋狂與孤注一擲的決絕。他猛地拔出腰刀,狠狠劈在面前的案幾上,木屑紛飛!

“傳令!”史東明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集結所有老營兄弟!鐵甲隊!各寨頭目本部精銳!帶上那些人質!其余…統統放棄!巳時三刻(上午9:45),全軍開拔,目標——東!吐子口!”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万山特区| 古浪县| 喜德县| 鹤山市| 瓮安县| 利川市| 会理县| 竹山县| 贡觉县| 陕西省| 尚义县| 北辰区| 丁青县| 廉江市| 灵璧县| 旺苍县| 浦县| 靖州| 正宁县| 惠水县| 芦溪县| 黄骅市| 永靖县| 桐柏县| 沈丘县| 滨海县| 荥经县| 芜湖县| 大洼县| 晋宁县| 嫩江县| 慈溪市| 金门县| 安西县| 凌海市| 北碚区| 漾濞| 宣恩县| 安岳县| 易门县| 海晏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