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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老王聽了顧冰的建議過后,開始著手調(diào)查新村的女性。

這項任務(wù)被分發(fā)給新村分局的時候,局子里傳來一陣哀怨聲。

分局的破吊扇吱呀呀地轉(zhuǎn),吹出來的風(fēng)帶著電機發(fā)熱的焦味,半點涼意也無。周有才把制服最上面的扣子扯得歪到一邊,露出一圈汗?jié)竦念I(lǐng)圈。

他一邊用手指煩躁地“咔噠咔噠”扣著塑料紐扣,一邊在原地轉(zhuǎn)圈,像極了一只被踩了尾巴卻硬要裝腔作勢的貓。

“總局那邊怎么一天天屁事這么多啊,盡瞎折騰!”

他話音未落,脖子后面就炸出一層汗珠,順著脊梁溝往下淌,癢得像螞蟻搬家。

靠窗的牛大壯倒是悠哉。他不知從哪兒翻出一罐陳年茉莉花茶,捏一小撮丟進搪瓷缸里,滾水一沖,花香混著霉味立刻在屋里炸開。他翹著二郎腿,拿茶蓋輕輕剮蹭水面的白沫,動作慢得像在打磨一件易碎的瓷器。

“都是些大官,我們這地方小官哪敢多說什么呀……”

他呷了一口,熱氣立刻糊了他半張臉,只剩一雙眼睛在霧氣后面滴溜溜轉(zhuǎn),活像廟會上賣的泥娃娃。

傅行蹲在鐵皮柜前,把檔案袋倒提著“嘩啦”一抖,登記表、回執(zhí)單、舊照片散了一地。他蹲在地上,像翻垃圾似的扒拉,嘴里嘟囔:“又要重新開始登記一遍,天天吹得這么牛,怎么不自己上陣?”

陽光從破窗斜射進來,照在那張登記表上,“失蹤人姓名”一欄里,“盼娣”兩個字被汗水暈得發(fā)花,像哭花的妝。

墻角的老掛鐘“當(dāng)當(dāng)”敲了兩下,聲音啞得像八十歲的老頭咳嗽。

幾個人同時嘆了口氣,聲音疊在一起,倒像提前給這趟苦差事奏了段哀樂。

周有才把歪到一邊的扣子重新扣好,又狠狠往下拽了拽衣角,仿佛這樣就能把滿肚子牢騷一并拽直。他抄起一沓空白登記表,往腋下一夾,紙邊立刻被汗水洇出一道波浪。

牛大壯擰上茶缸蓋,金屬與瓷沿磕出“叮”的一聲脆響。他把搪瓷缸往褲腰后頭一別,缸子外壁的“先進工作者”四個紅字正好卡在皮帶扣上方,走一步晃一下,像塊諷刺的獎牌。

傅行把地上的資料胡亂攏成一摞,拿舊報紙裹了,往胳肢窩一塞。報紙里露出半截現(xiàn)場照片——一只被啃噬過的耳朵邊緣,已經(jīng)發(fā)黃卷邊。他皺著眉,用指尖把照片往報紙深處又摁了摁,像替它蓋棺材板。

三個人頂著正午的毒日頭出了門。

土路上的浮塵被曬得發(fā)白,踩上去“噗噗”冒青煙。周有才走在最前頭,鞋底每落一次,塵土就往褲管里鉆。他走兩步就罵一句,聲音被熱浪烤得發(fā)干,飄不到半米就被蒸發(fā)。

牛大壯的茶缸不停往下滑,他得時不時騰出手去扶,扶完又抹一把汗。茉莉花茶早已涼透,卻沒人想喝——一想到待會兒要挨家挨戶問“你家女人還在不在”,所有人的嗓子眼兒就自動鎖死。

傅行落在最后,手里的報紙被汗浸得發(fā)軟,邊緣滴下一串褐色的水珠,落在滾燙的土路上,“滋啦”一聲,冒出一股鐵銹味的蒸汽。

村口的歪脖子槐樹下,幾條土狗吐著舌頭喘氣。見他們過來,狗們懶洋洋抬頭,又興趣缺缺地趴回去——對它們而言,穿制服的和賣耗子藥的沒什么區(qū)別,反正都不給骨頭。

周有才掏出皺巴巴的名單,第一個名字就是“牛開花”。他拿圓珠筆在名字上狠狠戳了個黑點,嘟囔:“從她家開始,速戰(zhàn)速決。”

牛大壯聞言,把茶缸往褲腰后頭又別緊了些,缸沿的“先進”二字正好硌在尾椎骨上,走一步,疼一步,倒讓他清醒不少。

傅行把報紙夾在腋下,另一只手掏出手機,打開錄音功能,屏幕上的小紅點一閃一閃,像顆微型定時炸彈。

三個人排成一列,影子被太陽壓成薄片,貼在滾燙的土路上,像三張被熨過的尋人啟事。

他們并不知道,此刻的村后廢棄磚窯里,真正的“謎底”正被另一群野狗圍著,發(fā)出若有若無的、甜膩到發(fā)苦的腐爛氣息。

門檻上的青苔厚得像發(fā)霉的毯子,一腳踩下去,“噗嗤”一聲,泥水濺到了周有才的褲腳。傅行把錄音筆舉在胸前,小聲報時:“六月十九,下午三點零五分,第一家調(diào)查林家。”

堂屋門虛掩,門縫里飄出一股酸餿的飯菜味。周有才敲了兩下,鐵皮門發(fā)出空洞的“哐哐”聲,像誰在里面咳嗽。沒人應(yīng)。

“有人嗎?派出所查戶口!”

周有才嗓門不小,驚得屋檐下的燕子撲棱棱亂飛。

卻是無人回應(yīng)……

——————

【現(xiàn)場筆錄】

時間:6月 19日 16∶10

地點:新村 14號巷子林家土院

記錄人:周有才(新村分局)

——

1.戶主信息

牛見花,女,42歲

林毅,男,43歲。

婆婆:季愛娣,女,68歲。

子女:

?要娣(長女,25歲)

?盼娣(次女,23歲)

?招娣(三女,21歲)

?林福氣(小兒子,19歲)

2.現(xiàn)場所見

?院門半掩,鐵鎖被撬,鎖孔里塞著半截銹鐵絲。

?正屋八仙桌上擺六只搪瓷碗,筷子齊整架在碗口,碗里剩半碗發(fā)餿包谷飯,表面浮著綠霉,像給每口人留的“最后一餐”。

?灶臺熄火,鐵鍋已冷,鍋底黏著一層焦黑的鍋巴,鏟勺橫在灶口,好像人剛盛完飯就被抽走了。

?晾衣繩從左墻拉到右墻,七件洗得褪色的衣服飄著餿臭味——卻沒人收。

?里屋土炕上,被褥凌亂,枕頭并排六個,最外側(cè)的小枕頭印著“福氣”二字,被咬掉一角,棉絮外露。

?地面有拖拽痕跡:從炕沿到門口,三道淺淺的劃痕,像行李袋底刮出的溝。

3.鄰居口述(村口石墩處七嘴八舌整理)

“一年前半夜聽見大車轟隆,燈把院子照得跟白晝似的。”

“一早,門就鎖了,狗也帶走了。”

“村里都傳:王富貴掙了大錢,把這一家子人接去享福了!”

“可沒見他們拖行李箱啊,就一輛灰色面包車,車牌糊著泥。”

4.初步疑點

?全家六口同時失聯(lián),無一人向村委報備外出。

?屋內(nèi)財物未翻動,電飯煲、舊電視、三只下蛋母雞都在,卻不見身份證、戶口本、孩子書包。

?灶灰里扒出一張燒焦的車票殘角,僅剩“省際快客”四字。

5.下一步指令

?調(diào)取村口唯一監(jiān)控(小賣部探頭)

?追查灰色面包車及“省際快客”班次

?采集屋內(nèi)指紋、鞋印及拖拽痕跡送檢

記錄完畢。

周有才合上夾子,抬頭望天——日頭毒辣,土院靜得可怕,只剩晾衣繩上七件衣服被風(fēng)吹得“啪啪”作響,像在空蕩的院子里鼓掌,又像是六個人齊聲呼救。

——————

空調(diào)壞了三天,刑偵大隊的值班室悶得像個蒸籠。顧冰把椅背調(diào)到最低,半躺不躺地打著盹,腦袋一點一點,像隨時會斷電的節(jié)拍器。汗水順著鬢角滑進領(lǐng)口,在藏藍制服上洇出更深的顏色。

“叮——”

老王的電腦發(fā)出短促提示音。他拖著發(fā)福的身子撲過去,鼠標點得噼啪響。屏幕彈出一個加密壓縮包,文件名是一串冷冰冰的數(shù)字:230619_XC。

解壓后跳出十幾個表格和現(xiàn)場照片,縮略圖密密麻麻,像一片灰色的馬賽克。

窗外的知了聲嘶力竭,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老王背上切出一道一道熾白的條紋。他一張張點開——

【人口核查補錄表】

【失蹤人員二次登記】

【未歸外出人員說明】

……

所有表格末尾的“確認簽名”欄全是空白。老王太陽穴突突直跳,鼠標滾輪越滑越快,最后干脆停在那頁林家信息上。

真是一點信息量都沒有。老王心里抱怨著。

“要娣、盼娣、招娣……”他低聲罵了句,“都什么年代了,還拿閨女當(dāng)招財貓使。”皮鞋尖煩躁地踢向桌角,“咚”一聲,把顧冰從半夢半醒間震了出來。

顧冰醒了,去接水喝,看到老王想條死魚一般的癱著。

顧冰端著一次性水杯走過來,水面上浮著幾顆未化的冰塊。

“盼娣?”他瞥見屏幕,眉梢一挑,“不是三個月前那起家暴案?臉上縫了十七針的那個。”

老王把椅子讓出半邊,調(diào)出照片。醫(yī)院走廊的燈光下,女孩左臉爬著蜈蚣般的縫合疤,右眼腫得只剩一條縫。

“當(dāng)時鬧挺大,她丈夫王富貴死活不露面,最后還是鄰居報的警。”

老王放大圖片,疤痕邊緣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青紫,“法醫(yī)鑒定書上寫‘鈍器多次擊打致軟組織挫裂’,可王富貴筆錄里只承認‘推搡過程中不慎撞到門框’。”

顧冰抿了口冰水,冰塊在齒間碎裂:“后來不是以家庭糾紛調(diào)解?王富貴寫了保證書,婦聯(lián)回訪記錄也顯示‘夫妻感情良好’。”

老王嗤笑:“良好個屁。保證書簽字那天,王富貴手指頭都是抖的,墨跡暈開一大片。”

話題戛然而止,值班電話驟然炸響。專線員小張條件反射般接起:“您好,110……”

下一秒,聽筒里爆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死人了!死人了!!”

聲音尖銳得幾乎刺穿耳膜,小張下意識把電話拿遠。

顧冰箭步上前,按下免提。電流雜音中,男聲帶著劇烈喘息,像剛從水里撈上來。

“你們快點派人過來!新村,村后廢棄磚窯……有只穿鞋的斷腿……”

背景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夾雜著狗狂吠。電話“咔噠”一聲斷了,只剩忙音。

老王已經(jīng)拉開鐵皮柜,把防彈背心往身上套,扣子扣到第三顆就卡住了。

顧冰順手幫他拽正,聲音冷靜得像冰面下的暗流:“今個咱就去新村,好好查查。”

……

四十分鐘后,警車在顛簸村道上揚起半米高的塵土。

廢棄磚窯位于新村最北頭,背靠一片槐樹林,樹蔭下卻涼得瘆人。

警戒線外,幾個村民踮著腳張望,手里還端著沒吃完的午飯。

法醫(yī)老鄭蹲在窯口,沖他們揚了揚下巴:“自己看吧。”

窯內(nèi)昏暗,陽光從頂部破洞斜射,照在一截慘白的小腿上。

——那只腳穿著粉色塑料涼鞋,鞋頭鑲著廉價水鉆,腳踝斷面平整,像是被利器一次性切斷。涼鞋扣帶還好好系著,甚至沒沾多少血,像主人只是午睡時把腿伸錯了方向。

腐爛的惡臭味熏逼得人直直后退。

顧冰戴上手套,指尖輕觸涼鞋邊緣,指腹立刻沾了一層細沙。

老王舉著手電往更深處照,光束掃過的地方,散落著幾片碎布、一枚生銹的發(fā)卡,還有半張被雨水泡皺的“裁剪通告”——

【好丑,就先從你開始。來抓我呀哈哈哈哈】

“操。”老王低罵一聲,手電光暈微微發(fā)抖。

老鄭用鑷子夾起斷腿旁的一撮頭發(fā),放進證物袋:“發(fā)根有生活反應(yīng),初步判斷是死后六到八小時內(nèi)被切割。現(xiàn)場無拖拽痕跡,應(yīng)該是死后直接搬運至此。”

顧冰目光落在窯壁一道新鮮的擦痕上,痕跡呈弧形,邊緣沾著少量白色粉末——石膏。

“三個月前家暴案卷里,盼娣右臂骨折,醫(yī)院給她打了石膏。”他聲音低沉,“石膏編號我記得是XC230306。”

老王立刻掏出手機對比照片:盼娣出院那天,右臂從肘到腕裹著厚厚石膏,石膏末端用黑色記號筆歪歪扭扭寫著“盼娣加油”四個字。

“石膏碎片、粉色涼鞋、裁剪的紙張……”顧冰喃喃,“像是有人故意擺給我們看。”

老鄭突然“咦”了一聲,用鑷子撥開斷腿旁的浮土,露出半截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物體——微型攝像頭,鏡頭上還粘著干涸的血跡。

顧冰和老王對視一眼,同時抬頭望向磚窯頂部。那里,一個拳頭大的破洞正對下方,邊緣掛著幾縷新鮮斷裂的藤蔓。

“有人提前架好機位,”老王喉結(jié)滾動,“拍我們破案的全過程。”

顧冰掏出對講機:“技術(shù)隊,立即排查窯頂及周邊樹木,尋找可疑監(jiān)控設(shè)備。另外——”他頓了頓,聲音冷得像刀,“聯(lián)系網(wǎng)安,查近一周內(nèi)所有帶有‘盼娣’關(guān)鍵詞的直播錄像。”

夕陽漸漸西沉,磚窯內(nèi)的陰影越來越長。粉色涼鞋上的水鉆折射最后一縷陽光,像一滴凝固的血。

老王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如果盼娣還活著,她看到這只腳,會是什么表情?”

顧冰沒有回答,只是蹲下身,把那只涼鞋輕輕擺正,讓鞋尖正對著磚窯出口。

風(fēng)從槐樹林吹來,帶著夏天特有的腐爛甜味。警戒線外,不知誰家的狗突然長嚎一聲,驚飛了滿樹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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