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昭從匠作營出來時，日頭已微微西斜。他仔細查驗了新打造的百具勁弩，又親自試射了幾發，對弩機的力道和精度頗為滿意。匠作營的管事和工匠們見少帥如此上心，無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不敢有絲毫怠慢。

剛回到都護府前廳，便見父親衛崢與裴元仍在沙盤前，似乎剛剛結束一場深入的商議。衛崢的臉色比午前更加沉凝，裴元則眉頭微鎖，手指無意識地捻著長須。

“父王，裴先生。”衛昭上前行禮，目光掃過沙盤，發現代表吐蕃區域的木牌旁，多了幾枚代表軍隊的小旗，位置頗為敏感。

衛崢抬起頭，目光落在兒子身上，那沉凝中似乎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決斷。他沒有立刻提及吐蕃之事，而是沉聲問道：“弩機如何？”

“回父王，”衛昭精神一振，答道，“新弩力道強勁，射程可達兩百五十步，精度亦佳。匠作營言，月內可再交付三百具。”

“嗯。”衛崢微微頷首，手指在沙盤邊緣敲了敲，目光銳利地看向衛昭，“昭兒，你已年滿十八，武藝兵法，皆有所成。這些年，你隨軍歷練，也經歷了不少大小戰陣。為父問你，若給你一支兵馬，你可能帶好？”

衛昭聞言，心頭猛地一跳！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瞬間沖上頭頂，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他猛地抬頭，迎上父親深邃的目光，胸膛起伏，朗聲道：“孩兒日夜勤練，研讀兵書，便是期盼有朝一日能為父王分憂，為安西效力！若父王信得過孩兒，孩兒定當竭盡全力，帶好兵馬，不負所托！”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充滿了渴望與自信。多少年了！從第一次跟隨父親出征，看著父親指揮千軍萬馬如臂使指，他便夢想著有朝一日也能獨領一軍！如今，這夢想似乎觸手可及！

衛崢看著兒子眼中燃燒的火焰，那火焰純粹而熾熱，帶著少年人獨有的銳氣與抱負。他沉默片刻，似乎在衡量著什么，最終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

“好。既如此，本王準你，從安西四鎮各營中，點選精兵三千，組建一營，號‘陷陣營’！專司巡視安西四鎮（龜茲、焉耆、于闐、疏勒），彈壓地方，清剿流寇，協防邊隘！此營，由你全權統領！”

轟！

衛昭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巨大的喜悅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陷陣營！由他全權統領！父親終于肯放手讓他獨當一面了！

“謝父王！”衛昭激動得聲音都有些哽咽，他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動作因為興奮而略顯急促，“孩兒衛昭，領命！定不負父王信任，必使陷陣營，成我安西一柄利刃！”

裴元在一旁看著，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的笑意，捋須道：“恭喜少帥！陷陣之名，取自‘沖鋒陷陣，所向無前’之意。王爺將此重任交予少帥，足見期許之深。少帥當以此營為基，磨礪自身，不負王爺厚望。”

衛崢上前一步，親手將衛昭扶起。他看著兒子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沉聲道：“昭兒，記住，帶兵非是兒戲。這三千人，是三千條性命，是三千個家庭的頂梁柱！你手握兵符，一言一行，皆關乎他們的生死榮辱！更關乎我安西的安寧！不可有絲毫懈怠，更不可意氣用事！”

他的話語沉重，如同重錘敲打在衛昭心上。那巨大的喜悅瞬間被一股沉甸甸的責任感所取代。衛昭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眼神變得無比鄭重：“父王教誨，孩兒銘記于心！必當愛兵如子，令行禁止，以安西安危為己任！”

“嗯。”衛崢滿意地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枚半掌大小、玄鐵打造的虎符，鄭重地交到衛昭手中。虎符入手冰涼沉重，上面刻著繁復的云紋和一個古樸的“陷”字。“此乃陷陣營兵符，憑此符，可調四鎮精兵。明日，你持此符，前往各營點選兵員。記住，兵貴精不貴多！我要的是能戰敢戰、令行禁止的精銳！”

“孩兒明白！”衛昭緊緊握住那枚冰冷的虎符，仿佛握住了自己的未來，也握住了沉甸甸的責任。

“還有，”衛崢的目光掃過衛昭腰間的“冬雪”寶刀，語氣陡然轉厲，“刀，是用來殺敵的！不是掛在腰上好看的！陷陣營組建之后，首要任務，便是肅清龜茲以西、疏勒以北的幾股流竄馬匪！他們劫掠商隊，襲擾村落，為禍不淺！我要你親自帶隊，以雷霆之勢，將其剿滅！讓這柄‘冬雪’，見見血！”

“是！”衛昭眼中寒光一閃，手不自覺地按上刀柄，一股凜冽的戰意升騰而起，“孩兒定當以匪寇之血，祭我陷陣營戰旗！”

衛崢看著兒子眼中升騰的戰意和逐漸沉淀的殺氣，終于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雛鷹，終究是要自己搏擊風浪的。

衛昭領命退出前廳，腳步都帶著風。他強忍著立刻沖去軍營的沖動，先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一進門，便忍不住將那枚玄鐵虎符高高舉起，對著陽光仔細端詳。冰冷的金屬在陽光下閃爍著幽光，那一個“陷”字，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陷陣營！我的陷陣營！”衛昭低聲念著，胸中豪情萬丈。

“什么陷陣營？衛木頭，你一個人在這兒傻樂什么呢？”一個清脆的聲音帶著好奇從門口傳來。

衛昭回頭，只見裴紅藥一身火紅的勁裝，像只靈巧的燕子般跳了進來。她一眼就看到了衛昭手中的虎符，大眼睛頓時瞪圓了：“呀！兵符？衛木頭，你……你拿到兵符了？王爺讓你帶兵了？”

衛昭難掩興奮，將組建陷陣營之事簡要說了一遍。

裴紅藥聽完，小嘴微張，隨即興奮地跳了起來，拍手道：“太好了！衛木頭！我就知道你能行！陷陣營？這名字夠威風！你打算怎么選兵？帶我一個唄！我鞭子使得可好了！”

衛昭看著裴紅藥躍躍欲試的樣子，哭笑不得：“胡鬧！軍營重地，豈是兒戲？你一個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了？”裴紅藥柳眉倒豎，雙手叉腰，“花木蘭還是姑娘家呢！穆桂英也能掛帥！我武藝雖然比不上你，但打幾個小毛賊綽綽有余！再說了，我爹是謀士，我跟著去，還能幫你出出主意呢！衛木頭，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忘了是誰給你通風報信長安消息的！”

她連珠炮似的一番話，說得衛昭啞口無言。他知道這丫頭性子執拗，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而且……她說的似乎也有點道理？陷陣營需要巡視四鎮，處理地方事務，裴紅藥心思活絡，有時或許真能提供些不一樣的視角？更重要的是，看著她那雙充滿期待和信任的明亮眼眸，衛昭發現自己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此事……容后再議。”衛昭含糊道，趕緊轉移話題，“當務之急是點選精兵！明日我便要去各營了！”

裴紅藥撇撇嘴，知道現在糾纏也沒用，眼珠一轉，哼道：“哼！反正我不管！你要是敢不帶我，我就……我就去告訴裴先生，說你欺負我！”

衛昭：“……”

次日，天剛蒙蒙亮，衛昭便身著戎裝，腰懸“冬雪”，手持玄鐵虎符，騎著神駿的照夜玉獅子，帶著一隊親衛，直奔龜茲大營。

消息早已傳開。當衛昭手持虎符，出現在點將臺上時，整個校場鴉雀無聲，數千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有敬畏，有好奇，更有灼熱的期待！少帥要親自點兵組建陷陣營！

衛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目光掃過臺下黑壓壓的軍陣，朗聲道：“安西軍的將士們！”

他的聲音清越，穿透清晨的薄霧，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奉安西王令，組建陷陣營！專司巡視四鎮，清剿匪患，拱衛邊陲！此營，需能戰敢戰、令行禁止之精銳！今日，本帥在此點兵！凡自認勇武過人、弓馬嫻熟、不畏生死、愿隨本帥陷陣殺敵者，出列！”

話音落下，短暫的寂靜之后，校場如同炸開了鍋！

“我！左軍都尉張雄，愿隨少帥！”

“右軍先鋒蘇烈，請入陷陣營！”

“斥候營趙破奴，愿為少帥前驅！”

“……”

“還有我！”

“選我！”

呼喝聲此起彼伏，如同沸騰的巖漿！無數士兵爭先恐后地向前跨出一步，眼神熾熱如火！能被少帥親自挑選，加入新組建的陷陣營，這是何等的榮耀！更何況，誰不知道少帥武藝超群，跟著他，不僅能殺敵立功，更能學到真本事！

衛昭看著臺下群情激昂的將士，胸中豪氣頓生。他按照父親“兵貴精不貴多”的指示，并未立刻決定，而是宣布了選拔規則：騎射、步戰、負重、軍陣配合，四項考核，擇優而取！

接下來的數日，龜茲大營乃至其他三鎮的軍營都沸騰了。選拔如火如荼地進行。校場上，箭矢破空，戰馬奔騰，刀光劍影，呼喝震天。衛昭親自坐鎮，目光如炬，仔細審視著每一個候選者的表現。他不僅要看武藝，更要看膽魄、紀律性和臨場反應。

裴紅藥果然沒有食言，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說服了她父親裴元，獲得了“隨軍參贊”（名義上）的許可。她換上了一身合體的紅色皮甲，束起長發，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衛昭身邊，雖然不能下場比試，但那雙大眼睛卻滴溜溜地轉著，不時對場中將士的表現評頭論足，偶爾還能提出些讓衛昭眼前一亮的觀察。

“那個大個子，力氣是夠，但太笨拙了，陷陣營要的是靈活！”

“那個使長槍的，槍法不錯，就是下盤不穩！”

“咦？那個瘦瘦的斥候，眼神好賊，躲閃騰挪真快！衛木頭，這個可以要！”

衛昭雖然面上不顯，心中卻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眼光確實毒辣。

選拔持續了整整五日。衛昭從數千踴躍報名的將士中，精挑細選了七百余人。隨后，他又馬不停蹄，持虎符前往焉耆、于闐、疏勒三鎮大營，如法炮制。每到一處，皆引起轟動，選拔場面同樣火爆激烈。

半月之后，三千陷陣營精兵，終于遴選完畢！

這三千人，皆是安西軍各營的佼佼者。他們中有像張雄、蘇烈、趙破奴這樣早已聞名的悍將，也有在選拔中脫穎而出的普通士卒。他們或高大威猛，或精悍矯健，眼神銳利，身上帶著百戰余生的煞氣和入選精銳的驕傲。

龜茲城外，一片開闊的戈壁灘上，三千陷陣營將士肅然列陣。他們身著統一的玄色輕甲，背負強弓勁弩，腰挎橫刀，手持長矛或圓盾，戰馬在側，噴著響鼻。一股肅殺之氣，沖天而起！

衛昭高踞于照夜玉獅子之上，一身銀甲在烈日下熠熠生輝。他腰懸“冬雪”，手持馬鞭，目光緩緩掃過自己麾下的三千兒郎。胸中激蕩著前所未有的豪情與責任。

他猛地抽出腰間的“冬雪”寶刀！

“鏘——！”

清越的刀鳴響徹云霄！冰冷的刀鋒在戈壁的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芒！

“陷陣之志！”衛昭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響徹全場！

“有死無生！”三千將士齊聲怒吼，聲浪滾滾，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顫抖！戈壁灘上的砂礫被這沖天的殺氣激蕩，微微震顫。

衛昭刀鋒前指，直指西方：“匪寇不靖，邊陲難安！陷陣營，隨我出征！”

“諾！”三千人齊聲應諾，聲震寰宇！

戰馬嘶鳴，鐵蹄翻騰！三千玄甲，如同一股黑色的鋼鐵洪流，在衛昭的帶領下，卷起漫天煙塵，向著龜茲以西的茫茫戈壁，疾馳而去！

安西少帥衛昭，終于踏上了他獨立統兵、建功立業的第一程！而遠方的長安城，那醞釀已久的陰謀之網，也正悄然收緊。

都護府高樓上，衛崢與裴元并肩而立，遙望著那支消失在煙塵中的黑色洪流。

“雛鷹展翅了。”衛崢沉聲道，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裴元輕嘆一聲：“是福是禍，尚未可知。只望少帥此行順利，莫讓那暗處的魑魅，尋到可乘之機。”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遙遠的東方，長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