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朱雀大街上，積雪還沒完全融化。光和七年的正月總是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明明是隆冬時節，卻偶爾會刮起帶著暖意的風，吹得宮墻下的紅梅提前開了花。

馬元義站在大鴻臚寺的角門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他穿著一身錦緞長袍，頭戴進賢冠，看起來像個進京述職的地方官，只有那雙不斷掃視四周的眼睛，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一個身穿紫色朝服的宦官從門內走出，手里把玩著一串蜜蠟佛珠。馬元義連忙迎上去，拱手道：“張常侍安好?！?

張讓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馬大人倒是好雅興，這時候還敢來洛陽閑逛?！彼穆曇艏饧毚潭?，像指甲刮過銅器。

“常侍說笑了?！瘪R元義不動聲色地塞過去一個沉甸甸的錦袋，“下官這次來，是想請教常侍一件事?！?

張讓掂了掂錦袋的重量，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說吧，什么事值得馬大人冒著掉腦袋的風險跑來？”

“聽說朝廷最近在查各地的‘太平道’？”馬元義壓低聲音，眼睛緊盯著張讓的反應。

張讓往左右看了看，帶著他走到墻角的陰影里：“你消息倒是靈通。不過也難怪，那些太平道的妖人，到處散布謠言，說什么‘蒼天已死’，早就該整治了?！彼D了頓，話鋒一轉，“不過嘛，何進那老匹夫借著查妖賊的名義，安插了不少自己人，這才是最麻煩的?！?

馬元義心里一緊。何進是大將軍，向來與宦官集團不和，如果被他查到太平道與宦官的聯系，后果不堪設想?！俺Ｊ痰囊馑际恰?

“三月初五的事，你們該辦就辦。”張讓的聲音冷了下來，“不過要是走漏了風聲，可別把我們牽扯進去?！彼牧伺鸟R元義的肩膀，轉身便走，紫色的袍擺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痕跡。

馬元義站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他知道張讓這是想坐收漁翁之利，如果起事成功，他們便能借著平叛的名義鏟除何進；若是失敗，就把所有罪責都推到太平道身上。這老狐貍，打得倒是一手好算盤。

回到客棧時，天已經黑了。馬元義剛推開房門，就看到一個人影坐在桌邊，背對著他正在喝茶。那人穿著一身粗布衣服，正是濟南來的唐周。

“唐師弟，你怎么來了？”馬元義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匕首。

唐周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笑容：“馬師兄別緊張，我只是來看看你。”他放下茶杯，眼神銳利如刀，“聽說師兄最近和宮里的人走得很近？”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馬元義的聲音有些發緊。

“沒什么意思?！碧浦苷酒鹕恚彶阶叩今R元義面前，“只是覺得，咱們太平道講究的是替天行道，怎么能和那些禍國殃民的宦官合作？”

馬元義的心沉了下去。他看著唐周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了往日的恭敬，只剩下冰冷的算計?！澳愣贾懒?？”

“差不多吧。”唐周微微一笑，“包括三月初五的事，包括你們想在洛陽做的‘大事’?！彼麖膽牙锾统鲆痪砑?，“這是我寫的揭發信，只要我把它交給司徒楊賜，你們所有人……包括大賢良師，都得死?！?

馬元義猛地抽出匕首，卻被唐周輕易躲過?！皫熜謩e急著動手，”唐周后退兩步，臉上的笑容更濃了，“我來不是為了殺你，是想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跟我去見楊司徒，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我保證你能活命，還能得到高官厚祿。”

“你這個叛徒！”馬元義氣得渾身發抖，“大賢良師待你不薄，你竟然……”

“待我不??？”唐周突然提高了聲音，“他讓我去濟南傳道，差點被當地縣令砍了腦袋！他讓我散盡家財接濟教眾，自己卻住著高屋大院！這就是你說的待我不薄？”他指著馬元義的鼻子，“別傻了，跟著張角只有死路一條！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馬元義看著眼前這個面目猙獰的師弟，忽然明白了什么。唐周不是為了高官厚祿，他是嫉妒，嫉妒那些被張角重用的人，嫉妒自己沒能成為核心圈子的一員。這種人，就算給他再多好處，也填不滿他內心的貪婪。

“你走吧?！瘪R元義慢慢放下匕首，“我不會跟你去見楊賜，也不會攔著你?！?

唐周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他會這么說。“你……”

“但我要告訴你，”馬元義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就算我死了，三月初五那天，天下也一定會變。你以為出賣我們就能得到好處？等黃天降臨的那天，第一個死的就是你這種叛徒！”

唐周臉色鐵青，狠狠瞪了馬元義一眼，轉身摔門而去?？蜅５拈T板被他撞得吱呀作響，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馬元義頹然坐在地上，匕首從手中滑落。他知道，唐周一旦把信交上去，洛陽的計劃就全完了，甚至可能連累整個太平道。他必須立刻想辦法通知張角，可現在城門已經關閉，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兵，該怎么把消息送出去？

窗外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已是三更天了。馬元義忽然站起身，從床底下拖出一個木箱，里面裝著幾十只信鴿。這些鴿子是他早就準備好的，原本是用來傳遞起事信號的，現在卻成了最后的希望。

他寫下一封血書，把唐周叛變的消息和洛陽的情況一一寫明，然后小心翼翼地綁在信鴿的腿上。打開窗戶，冰冷的夜風吹了進來，帶著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馬元義看著那只信鴿消失在漆黑的夜空里，雙手合十，喃喃自語：“大賢良師，全靠你了?！?

第二天清晨，司徒府的門被敲響了。唐周捧著那卷揭發信，站在臺階下，臉上帶著志在必得的笑容。他不知道，就在他敲響門環的同時，那只信鴿已經飛過了洛陽的城墻，朝著冀州的方向飛去。一場原本周密策劃的起義，就這樣因為一個叛徒的出賣，提前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