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膏的效力遠超預期。幾天后，涂抹過的果樹，腐爛的黑斑不僅沒有擴散，甚至邊緣開始出現干枯收縮的跡象，像是傷口在結痂。而那些新生的嫩芽，竟也奇跡般地躲過了病菌的侵襲，頑強地抽出新綠。

果園，真的保住了。

村民們看周小滿的眼神徹底變了，從看“城里來的少爺”變成了看“有真本事的能人”。以前，他是老周家的兒子；現在，他是“咱們村的小滿”。

然而，這份喜悅和安寧并沒有持續太久。

這天下午，張大柱開著他那輛半舊的農用三輪車，突突突地沖進果園，車還沒停穩，人就跳了下來，一臉焦急。

“小滿！陸專家！不好了！”

周小滿正和陸雨晴檢查一棵果樹的恢復情況，聞言直起身。陸雨晴也停下手中的記錄，蹙眉望過去。

“大柱叔，出什么事了？慢慢說。”周小滿遞過去一瓶水。

張大柱擺擺手，喘著粗氣說：“還說啥啊！我剛從縣里批發市場回來，你們猜我看見啥了？”他一拍大腿，聲音都帶了火氣，“隔壁金牛縣的蘋果，提前下來了！個頭跟咱的差不多，紅得發亮，最要命的是，價格！他們一斤才賣八毛錢！”

八毛錢。

這個數字像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

周小滿心里咯噔一下。他們村的蘋果，往年行情最好的時候，批發價也才一塊二三。八毛錢，這個價格幾乎是貼著成本在賣，純粹就是為了搶市場。

陸雨晴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她比周小

滿更懂行情：“金牛縣那邊是出了名的水果大縣，他們靠規模化種植壓低成本，打價格戰是慣用手段。我們的產量跟他們沒法比，要是跟著降價，今年大伙兒就等于白忙活了。”

張大柱愁眉苦臉：“可不是咋地！市場就那么大，都被他們便宜的占了，咱這果子再好，賣不出去也得爛在樹上啊！”

這番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剛剛燃起的希望。好不容易從病害里搶救回來的果子，轉眼就面臨滯銷的危機。命運的劇本，翻臉比翻書還快。

周小滿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樹皮。他想起了在城里當“社畜”的日子，費盡心力做出的方案，最后被對手一個“低價競標”打得潰不成軍。那種無力感，他太熟悉了。

難道在這里，他還是要重蹈覆轍？

不。他盯著滿樹青里透紅的果子，它們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考驗，每一個都來之不易。他不能讓它們就這么被廉價地埋沒。

“不能降價。”周小滿忽然開口，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

張大柱愣住了：“不降價？那咋賣啊？”

“我們不跟他們玩一個游戲。”周小滿的眼睛里閃著一種異樣的光，“他們賣的是水果，我們賣的，得是點別的東西。”

陸雨晴看向他，眼神里帶著詢問。她知道，周小滿的腦子里，又有新東西冒出來了。

“品牌。”周小滿吐出兩個字。“我們要有自己的牌子。”

“牌子？”張大柱更迷糊了，“俺們這不就是‘云夢山蘋果’嗎？”

“不，那只是個地名，不是品牌。”周小滿搖搖頭，他走到一塊空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拉起來，“大柱叔，我問你，同樣一件衣服，掛在路邊攤賣五十，放進大商場的專柜里，打上標，是不是就能賣五百？”

“那能一樣嗎？人家那是名牌！”

“對！就是名牌！”周小滿的語速加快，“我們的果子，憑什么不能是名牌？你想想，咱們的果子，是不是從一場差點毀掉整個果園的怪病里救回來的？咱們用的方子，是不是獨一無二的？這味道，是不是比普通蘋果更甜、更脆？”

他每問一句，張大柱就不自覺地點一下頭。

“這就叫故事！這就叫特色！”周小滿把樹枝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土，“別人賣的是蘋果，我們賣的是‘歷劫重生的奇跡之果’！他們走批發市場，我們走高端路線。包裝要最好的，名字要最響的，價格……要定得讓他們望塵莫及！”

他的話里有一種奇特的煽動性，讓聽的人熱血沸騰。

陸雨晴靜靜聽著，起初她還抱著一絲懷疑，覺得這是商人的浮夸伎倆。但聽到最后，她眼里的審視，漸漸變成了思索。她不得不承認，周小滿的思路，跳出了傳統農業“種好就完事”的怪圈，直接捅向了市場的核心。

“花里胡哨！凈整些沒用的！”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王老六不知什么時候也湊了過來，雙手背在身后，一臉不屑。“果子就是果子，好吃就行，搞那么多名堂，騙誰呢？城里人就吃你這一套？”

周小滿回頭看他，沒生氣，反而笑了：“六叔，你說得對，也不對。”

他走到王老六面前，撿起一個剛從樹上掉落的次品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遞過去：“你先嘗嘗。”

王老六哼了一聲，但還是接過來，狠狠咬了一大口。清甜的汁水瞬間爆開，他咀嚼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喉結滾動，把果肉咽了下去。

“味道咋樣？”周小

滿問。

王老六嘴硬：“還行吧，就那樣。”

“那如果我告訴你，這個蘋果，包裝在一個很漂亮的盒子里，盒子上寫著它的故事，說它來自一個生態果園，用的是幾百年傳下來的古法秘方治好了病，每一顆都是果農精心挑選的‘幸運果’。這樣的蘋果，賣二十塊錢一斤，你覺得會有人買嗎？”

“二十塊？搶錢啊！”王老六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會。”陸雨晴突然開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她推了推眼鏡，冷靜地分析道：“周小滿的思路，在市場營銷學上叫‘品牌溢價’。通過賦予產品獨特價值和情感鏈接，提升其在消費者心中的定位，從而擺脫低級價格戰。城市里的中高端消費群體，他們購買的不僅僅是商品本身，更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價值認同。他們愿意為‘有機’、‘健康’、‘有故事’的產品支付更高的價格。”

她的一番話，說得張大柱云里霧里，但最后一句他聽懂了：城里有錢人，愿意花大價錢買這玩意兒。

王老六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陸雨晴這個“科學專家”都站到了周小滿那邊，他一時竟找不到話來堵。

周小滿沖陸雨晴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像是找到了知音。

“咱們的品牌，名字我都想好了。”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近乎宣布的語氣說道，“就叫——云夢山語。”

云夢山語。

四個字，仿佛帶著山間的清風和晨霧，一下子就把格調拉滿了。

“好聽！”張大柱一拍巴掌，“聽著就比啥‘金牛蘋果’高級！”

“光有好名字還不夠。”陸雨晴補充道，“我們需要一套完整的東西來支撐這個品牌。比如，提供一份由我出具的土壤和果實質檢報告，用數據證明我們的果子不含農藥殘留，甜度、脆度等指標優于市場同類產品。”

周小滿眼睛一亮：“對！你負責科學背書，我負責玄學包裝！”

兩人相視一笑，一種前所未有的默契在空氣中流動。

王老六看著這兩個一唱一和的年輕人，氣得胡子直抖，跺了跺腳，嘟囔著“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早晚得賠光”，轉身走了。

但這一次，他的背影，看起來有那么一絲蕭瑟。沒人再附和他，也沒人再把他當成主心骨。

屬于他的時代，好像真的過去了。

說干就干。周小滿拉著陸雨晴和張大柱，立刻開始了品牌打造計劃。他負責設計logo和包裝盒，用最簡潔的線條勾勒出云夢山的山巒輪廓，配上“云夢山語”四個飄逸的字體。陸雨晴則連夜整理數據，撰寫了一份圖文并茂的品質說明書。

他們挑選出果園里品相最好、個頭最均勻的一批蘋果，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每一個都套上泡沫網套，再輕輕放入定制的紙箱里。箱子里，除了蘋果，還有一張陸雨晴簽名的品質卡和一張周小滿手繪的果園故事卡。

當第一箱包裝精美的“云夢山語”蘋果封箱時，三個人圍著它，像在看一件藝術品。

它不再是普通的農產品。它承載著一個起死回生的故事，一個大膽的商業構想，和一個村莊未來的希望。

“第一批，寄給誰？”張大柱問。

周小滿拿出手機，翻出一個號碼。那是他以前在城里工作時，認識的一家高端生鮮電商的采購總監。

他按下撥號鍵，心里也沒底。這步棋，究竟是走向新生，還是摔得更慘，就看這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