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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縣衙新官,不動聲色挖根子

夜,深了。

墨汁般的黑暗籠罩著整個平陽縣衙,唯有簽押房內,一豆燭火如鬼魅般搖曳,將孫縣令的影子拉扯得又長又扭曲,投在冰冷的墻壁上。

“呼……呼……”

孫縣令的呼吸粗重而急促,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死死盯著桌案上的卷宗,那上面“錢有德”三個字,此刻仿佛變成了三條擇人而噬的毒蛇。

動他,還是保他?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反復拉鋸,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撕裂。

錢有德在平陽縣根深蒂固,背后關系錯綜復雜,甚至隱隱與府城乃至省城的某些人物有所牽連。

若他真有通天的后臺,自己此刻動他,無異于自掘墳墓,官帽不保是小,身家性命都可能搭進去。

可若是不動……

孫縣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窗外,仿佛能看到那個年輕得過分、卻又冷靜得可怕的縣丞——林昭。

此人上任不過數日,便雷厲風行地掀翻了縣尉府這塊鐵板。

若是讓他查實了錢有德的罪證,自己這個縣令再裝聾作啞,一個“失察”之罪是跑不掉的,到時候一樣是仕途斷絕。

“該死!真是騎虎難下!”孫縣令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燭火猛地一跳。

就在這時,一道靜謐的陰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

“孫大人,深夜還在為公務煩憂,真是本縣之幸?!?

孫縣令悚然一驚,猛地抬頭,看清來人是林昭,心臟更是漏跳了半拍。

他什么時候來的?

自己竟毫無察覺!

林昭仿佛沒看到他臉上的驚慌,緩步走入房中,神色平靜無波。

他沒有多余的廢話,只是將一份薄薄的狀紙輕輕放在孫縣令面前。

“大人,這是城中李鐵匠的證詞?!?

孫縣令狐疑地拿起狀紙,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驟然收縮。

“此人……曾為軍器監匠戶?”

“正是,”林昭的聲音清晰而穩定,仿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認出,劫匪所用的橫刀,乃是邊軍制式。更重要的是,他在其中一把刀的刀脊上,認出了‘西北工造’四個微雕小字。據他回憶,這種制式的橫刀,三年前曾有一批調撥至西北邊軍的趙元彪部。”

“趙元彪!”孫縣令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狀紙“嘩啦”一聲掉在桌上。

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在他腦中炸響。

趙元彪,那可是西北軍中赫赫有名的千戶,錢有德的遠房表兄!

一瞬間,所有的僥幸心理都被擊得粉碎。

軍械、邊軍、劫案……這幾件事串聯起來,已經不是簡單的貪腐,而是通敵叛國的大罪!

這把火,已經燒得太旺,根本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縣令能捂得住的。

他看著林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心中最后一絲猶豫也煙消云散。

他終于明白,自己已經沒得選了。

與其被動地被拖下水,不如主動出擊,或許還能博得一線生機。

“好……”孫縣令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本官,準你提審錢德!”

平陽縣大牢,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爛與絕望混合的惡臭。

錢有德被單獨關押在一間還算干凈的牢房里,雖然身陷囹圄,臉上卻依舊掛著一絲有恃無恐的冷笑。

他相信,只要自己咬死不認,憑孫縣令那個軟骨頭,絕不敢把自己怎么樣。

用不了三天,他就能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沉重的鐵門被打開,林昭在一眾獄卒的簇擁下緩緩走了進來。

他沒有像尋常官員那樣,一上來就拍案怒喝,也沒有急著擺開審訊的架勢。

他只是揮了揮手,讓人在錢有德面前擺了一張桌子,然后,將一個用布包裹的東西放在了桌上。

布匹揭開,露出一把焦黑扭曲的橫刀殘骸。

“這刀,你可認得?”林昭的聲音很淡,淡得像一杯涼透了的白水。

錢有德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那堆廢鐵一眼,心中嗤笑不已:“一把破刀,能奈我何?就算是從我府里搜出來的又怎樣?我大可說是不知情的下人私藏。只要我不承認,誰也別想把我跟趙千戶的密賬聯系起來!那批鹽引……那批鹽引還壓在手里沒轉出去,這個節骨眼上,絕不能出任何紕漏!”

他的心聲,如同一道道清晰的電流,分毫不差地涌入林昭的腦海。

密賬!趙千戶!鹽引!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他要的就是這個。

他緩緩俯下身,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每一個節拍都仿佛敲在錢有德的心跳上。

“刀,的確是小事?!绷终崖龡l斯理地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內容卻如九幽寒冰,“可是,刀上的血跡,卻不是小事。經過仵作檢驗,這血,屬于邊軍陣亡名錄上的一個人,他叫張大柱?!?

錢有德的眼皮猛地一跳。

林昭盯著他,繼續說道:“張大柱的檔案上寫著,他死于三月前的一次‘糧草押運’任務中,全隊遭遇山匪,無一生還。而據本官所知,他死前最后見到的人,就是你派去‘協助押運’的那幾個親兵。錢縣尉,你說……巧不巧?”

“你……你胡說八道!”錢有德猛然抬頭,臉上的鎮定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懼,被林昭精準地捕捉到。

林昭笑了,笑容里帶著一絲嘲諷:“是不是胡說,把你的那幾個親兵提來一問便知。還是說,他們也像張大柱一樣,‘不幸’遭遇了山匪?”

錢有德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那幾個親兵是辦臟事的關鍵,早就被他秘密處理掉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可這事一旦被捅出來,死無對證本身,就是最大的罪證!

林昭沒有再逼問,轉身離開了牢房。

對付錢有德這種人,攻心為上,一擊即潰反而不美。

他要的是撬開整條利益鏈。

他找到王捕頭,低聲吩咐了幾句。

片刻后,王捕頭帶著兩名衙役,押著在劫案中被俘的疤臉九,從錢有德的牢房外經過。

只聽王捕頭故意提高了嗓門,對身邊的衙役議論道:“真是奇了!從縣尉府的后院里挖出了三百多兩銀子,可那本最重要的賬本,卻怎么也找不到……聽錢府的下人說,好像是事發當晚就燒了?”

另一名衙役接話道:“燒了?那可就死無對證了!真是可惜!”

聲音漸漸遠去,但每一個字都像錐子一樣扎進了旁邊牢房里疤臉九的耳朵里。

疤臉九原本還存著一絲僥幸,認為錢有德能扛住,自己最多是個從犯。

可一聽到“賬本燒了”,他心中頓時警鈴大作,焦躁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糟了!糟了!三更天燒賬本那天晚上,我被錢有德灌了幾杯貓尿,只記得他把賬本扔進了火盆,可后來喝多了,忘了去確認是不是真的燒成了灰……萬一……萬一那賬本沒燒干凈呢?上面……上面可是清清楚楚記著‘鹽引三成轉京南’的流水??!這要是被查出來,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牢房外,陰影里,林昭閉著眼,將這道心聲完整地捕捉。

京南!

他眼中精光一閃,立刻對身后的王捕頭下令:“馬上帶人去搜縣尉府西墻的狗洞,重點排查周圍所有的灰坑,一寸土都不要放過!”

半個時辰后,王捕頭興奮地跑了回來,手里捧著一片被熏得焦黃的紙張:“大人!找到了!就在一個陳年灰坑的底層,挖出了這半頁沒燒盡的賬紙!”

林昭接過來,只見上面用蠅頭小楷寫的字跡雖然殘缺,但依舊能辨認出關鍵信息:“……付京南蘇記,鹽引交割,得銀八千兩?!?

鐵證如山!

次日公堂之上,當林昭將殘破的賬頁和李鐵匠的證詞一并呈上時,孫縣令的臉色比死人還要難看。

他知道,自己再也無力回天。

“啪!”

驚堂木重重落下。

“錢有德,貪贓枉法,勾結匪類,罪證確鑿!本官宣布,即刻革去其縣尉一應職銜,打入死牢,收押待審!所有涉案人員,一并收監!”

退堂之后,走廊里,孫縣令快走幾步,一把拉住了林昭的衣袖,將他拖到無人角落,壓低了聲音,臉上滿是驚恐和哀求:“林縣丞,林大人!此案……此案牽扯出了‘京南’,恐怕已經不是我們平陽縣能審的了。京南蘇記,背后傳言是巡按衙門里某位大人的錢袋子……你我皆是小官,螻蟻一般,切莫再查下去,否則……否則會引火燒身的!”

林昭看著他汗如雨下的樣子,鄭重地點了點頭:“大人說的是,下官明白。此事到此為止,卷宗整理后,便會上報府衙,由上官定奪。”

孫縣令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連連拱手,狼狽離去。

林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眼神卻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回到自己的書房,他關上房門,重新鋪開一張宣紙,提筆寫下了一封密報。

但在寫到關鍵處時,他卻將“京南蘇記”四個字,巧妙地改成了“蘇姓鹽商,行事詭秘,或與巡按府某幕賓往來甚密”。

一詞之差,天壤之別。

前者只是商號,后者卻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巡按衙門的內部!

寫罷,他用火漆封好信封,喚來最心腹的王捕頭。

“王大哥,此信十萬火急。你親自去,換上便裝,騎最好的快馬,日夜兼程,繞過府衙,務必親手交到巡撫大人的手上。記住,不得經過任何人手,包括驛站!”

王捕頭看著林昭嚴肅的神情,知道事關重大,重重地點了點頭,將信揣入懷中,轉身離去。

夜色再次降臨,書房里燈火通明。

林昭獨坐案前,解決了錢有德這個心腹大患,他并未有絲毫松懈。

他翻看著從縣衙工房調來的卷宗,想要徹底摸清平陽縣的財政爛賬。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筆款項吸引住了。

“景和三年,修繕南門石橋,支取官銀五百兩?!?

這本是一筆尋常的開支,但那“五百兩”的“五”字,寫法卻極為特殊,收筆時有一個微小的、向左下方回勾的筆鋒。

這個習慣,與他在錢有德私賬上看到的筆跡,一模一樣!

他的心猛地一沉。

看來,錢有德的貪腐,早已滲透到了縣衙的各個角落。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際,窗外一棵大槐樹的樹影下,傳來一陣幾不可聞的衣袂摩擦聲。

林昭眉頭一皺,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再次催動了那神秘的能力。

剎那間,一道陰冷的意念,跨越空間,清晰地映入他的腦海。

“……劉師爺交代了,這姓林的太扎手,不能再讓他查下去了。今晚必須得手,讓他‘暴病身亡’!藥已經下在書房外廊下的茶爐里了,無色無味,見血封喉。只要他喝一口,神仙難救!我只需在此盯梢,確認他喝下即可……”

林昭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劉師爺?

是縣衙里那個號稱“老狐貍”,終日病懨懨不見人影的前任幕僚?

他不動聲色,眼角的余光掃過門外廊下那個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茶爐。

他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茶杯,走到門口,做出要添水的樣子。

趁著轉身的功夫,他手腕一翻,將杯中殘茶倒掉,卻用另一只手的小指,飛快地從茶爐的出水口刮下了一點濕潤的粉末,迅速用紙包好,藏入袖中。

做完這一切,他重新回到書案前,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他立于窗前,目光穿透沉沉的夜色,望向縣衙西角那間早已熄燈的、破舊的幕僚房,嘴角泛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老狐貍,藏在幕后就安全了嗎?”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你還沒死心,這場游戲,才剛剛開始。”

夜風吹拂,吹得窗紙沙沙作響,也吹散了他低沉的話語。

林昭的眼神平靜如水,但眼底深處,卻已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敵人,不再是擺在明面上的貪官污吏,而是隱藏在更深處的毒蛇。

一夜無話。

當天邊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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