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晨光熹微。
林昭辭別了滿臉殷切的孫縣令,帶著新任縣丞的功名文書和兩名精干隨從,踏上了返鄉赴任的歸途。
馬蹄聲清脆,敲碎了清晨的寧靜,也敲響了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期許。
這條路,一頭連著十年寒窗的終點,另一頭,則通向他施展抱負的起點。
行至午后,隊伍進入了素有兇名的黑風嶺。
此地山勢陡峭,古木參天,一條狹窄的官道如羊腸般蜿蜒盤旋于山腰之間。
方才還晴空萬里,此刻天色卻毫無征兆地驟然轉暗,濃重的霧氣自山澗深處升騰而起,不過片刻,便將周遭的景物盡數吞噬,能見度不足十步。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濕冷腐朽的氣息,林間的鳥鳴蟲叫也詭異地消失了,四周死寂得令人心頭發慌。
“大人,這天色不對勁,咱們要不要找個地方暫避?”一名隨從勒住馬,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安。
林昭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正死死盯著路面。
官道旁的泥土濕軟,留下了幾串清晰的馬蹄印。
這些蹄印數量不少,足有十幾匹馬,但詭異的是,它們并非行進留下的痕跡,而是原地踱步、久久停留所致。
蹄印深淺一致,分布凌亂,顯然是有一隊人馬在此地埋伏了許久!
他的視線緩緩上移,掃過路旁一叢被刻意折斷的灌木。
斷口處還滲著新鮮的汁液,斷下的枯枝被巧妙地搭在路口,若不仔細觀察,只會以為是尋常的枯枝敗葉,但林昭一眼便看出,這是有人在遮掩小徑,布置陷阱!
一瞬間,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他不是初出茅廬的書生,邊境三年的歷練早已讓他對危險有了野獸般的直覺。
“有埋伏!”林昭心中警鈴大作,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悄然啟動了那項無人知曉的天賦異能——心聲監聽!
剎那間,方圓五十步內的一切聲音仿佛被抽離,無數細碎的雜音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腦海。
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霧氣凝結成水的滴答聲,還有幾只受驚野兔的心跳聲……這些雜音紛亂如麻,林昭強忍著頭疼,奮力從中篩選著有用的信息。
突然,一道陰冷的低語如同驚雷,在他耳畔炸響!
“千戶大人有令,這小子必須死在路上,務必滅口!活的帶不回,死的也得燒成灰,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千戶!
林昭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這已經不是尋常的山匪劫道,而是軍中之人奉命行事!
目標,就是自己!
“撤!快撤!”他再也顧不得隱藏,猛地一拉馬韁,對著身后的隨從厲聲爆喝。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他的話音未落,林中兩側的濃霧里,驟然響起一片尖銳刺耳的破空之聲!
“咻咻咻——”箭矢如蝗,遮天蔽日,帶著死亡的呼嘯,從四面八方攢射而來!
“噗嗤!”“噗嗤!”
兩聲利器入肉的悶響幾乎同時響起,身旁的隨從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便被數支箭矢貫穿了胸膛,身子一軟,重重地從馬背上栽倒下去,鮮血瞬間染紅了身下的土地。
林昭只覺一股巨大的沖力撞在馬臀上,戰馬發出一聲凄厲的悲鳴,人立而起。
他反應極快,借著這股力道順勢向旁一滾,狼狽不堪地滾落馬下,堪堪躲過了后續射來的致命箭雨。
他連滾帶爬,迅速藏身于路邊一塊嶙特的巨石之后,后背已然被冷汗濕透。
劇烈的心跳聲如同擂鼓,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敵人勢大,硬拼無異于找死,必須找到破局之法!
“聽,再聽一次!”林昭咬緊牙關,不顧腦中傳來的陣陣刺痛,第三次強行催動了心聲監聽的能力。
這一次,他將范圍精準地鎖定在左右兩側的林中。
左側,一道粗獷而暴戾的心聲傳來:“嘿嘿,穿官袍的小崽子,還挺能躲!等會兒抓到你,老子非把你一刀一刀剁碎了祭我的開山刀!”
這聲音的主人,定是那伙匪徒的頭目!
而右側,另一道更為冷靜,也更為歹毒的心聲清晰地傳入他腦中:“縣尉大人說了,事成之后,銀子翻倍……但千萬不能留活口,手腳要做得干凈些。”
縣尉?!
林昭心頭猛地一震,宛如被重錘狠狠砸中!
他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一抹森寒的殺意在眼底一閃而過。
他本以為這只是邊境宿敵趙元彪的追殺,卻萬萬沒想到,竟然還牽扯到了自己即將赴任之地的縣尉!
官匪勾結,奉命殺官!好一個下馬威!
就在他思索的瞬間,林中已沖出十余名手持鋼刀的蒙面匪徒,他們見林昭的兩名隨從已死,便一窩蜂地沖向尸體,貪婪地爭搶著包裹里的財物。
機會!
林昭眼中精光爆射,他不再猶豫,借著巨石的掩護,手腳并用,如同一只靈猿,迅速攀上了身側的陡坡。
他一把奪過一具隨從尸體腰間的佩刀,冰冷的刀柄握在手中,瞬間驅散了心中的所有雜念。
“殺!”
趁著匪徒們為分贓而亂作一團的空隙,林昭如猛虎下山,從陡坡上一躍而下,攜著雷霆萬鈞之勢,悍然沖入敵群!
刀光一閃!
一名匪徒尚在低頭解著包裹,只覺脖頸一涼,碩大的頭顱便沖天而起。
鮮血噴濺,另一名匪徒驚駭回頭,林昭的刀鋒已然橫削而至,直接從他面門劃過,將其劈成兩半!
“有活的!”
“宰了他!”
匪徒們終于反應過來,紛紛怒吼著揮刀撲上。
林昭卻不與他們纏斗,腳下步伐變幻,刀法凌厲而狠絕,招招攻向要害。
他一刀逼退正面之敵,反手一刀又將側面偷襲之人的手腕斬斷!
慘叫聲中,他一個箭步沖到一匹無人看管的戰馬旁,翻身躍上馬背,雙腿猛地一夾馬腹,朝著來路狂奔而去!
“追!別讓他跑了!”疤臉頭目怒吼著,率眾追趕。
林昭趴在馬背上,耳邊風聲呼嘯,他不敢有絲毫大意,伏低身子,將速度催發到極致。
奔逃之中,他無意間摸到馬鞍之下似乎有個硌人的硬物。
他伸手一探,竟摸出一枚冰冷的金屬牌。
借著顛簸的間隙,他將銅牌湊到眼前。
那是一枚殘缺的銅牌,上面只刻著半枚猙獰的虎頭紋樣,正是軍中調兵遣將所用的虎符!
一瞬間,所有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軍械流落山匪之手,殺我的是千戶,接應的是縣尉……”林昭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笑意,“這位錢縣尉,怕是身上穿的不是官靴,而是賊靴啊!”
他策馬狂奔,終于甩掉了身后的追兵,在一處山腳下的偏僻村落前停了下來。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暫時在此避禍。
村子不大,炊煙裊寥,顯得頗為貧瘠。
他牽著馬,走進村子,只見一間破敗的茅屋里透出微弱的火光。
他心生警惕,悄然靠近,推開虛掩的柴門。
屋內的景象讓他瞳孔一縮。
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手腳被粗大的鐵鏈鎖在灶臺旁,她衣衫襤褸,面色慘白,手腕處因不斷的掙扎,早已被鐵鏈磨得血肉模糊,傷口甚至開始潰爛。
那少女聽到動靜,驚恐地抬起頭,看到林昭一身雖有破損但仍能看出是官服的打扮,眼中閃過一絲希冀的光芒,她嘴唇翕動,虛弱地低語:“他們……他們三天前抓的我……說要……要把我送去‘城西老院’……”
“別怕,我不是他們一伙的。”林昭壓低聲音,安撫著她的情緒。
他從懷中取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小心翼翼地為她清理傷口,用布條仔細包扎。
少女小桃感受到他的善意,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感激地看著他,斷斷續續地透露出更多信息:“抓我的那個疤臉頭子,說話帶著北地口音,可這里明明是江南……他們人不多,晚上守夜的時候,總聽他們念叨什么‘三更燒賬’、‘狗洞埋銀’……好像在村里藏了什么天大的東西。”
北地口音?燒賬?埋銀?
林昭心中猛地一動,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腦中迅速成型。
這些匪徒既然沒有立刻離開,必然是在等風頭過去,或是等什么時機。
他扶著小桃坐好,自己則走到門邊,目光投向村外不遠處一座荒廢的破廟。
那里是村中最適合藏人的地方。
“試一試!”他集中精神,第二次催動了心聲監聽的能力,將目標精準地對準了那座破廟。
這一次,沒有了雜音的干擾,一道清晰的對話式心聲直接涌入他的腦海。
“……他娘的,那小子真邪門,十幾個人都沒弄死他,還被他反殺了三個弟兄!”
“怕什么!頭兒說了,今夜三更一到,就把那本要命的賬本燒了,再把那小姑娘轉移走。只要縣尉府后院藏著的那批銀子不出事,咱們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賬本!縣尉府!后院藏銀!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所有的證據鏈,在這一刻徹底閉合!
他不再遲疑,當即撕下衣袍一角,咬破指尖,用鮮血飛快地寫下一封密信,喚來自己僥幸逃脫的一名隨從,沉聲道:“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趕回縣城,將此信交給王捕頭!記住,要他帶上最精干的衙役,偽裝成商隊,天亮前務必潛入村落外圍,聽我號令行事!”
隨從領命,快馬加鞭而去。
林昭則轉身回到村中,開始親自布局。
他先是找到村正,命他暗中散布消息,就說有官差要來村里嚴查私鹽,搞得人心惶惶。
緊接著,他讓小桃按照他的吩咐,在天黑后,故意跑到村口放聲大哭,哭聲凄慘,引得匪徒的暗哨注意。
小桃一邊哭,一邊尖叫著:“我看見了!我看見他們把銀子埋起來了!就在老槐樹下的狗洞下面!”
這一招“引蛇出洞”,果然奏效。
當晚二更時分,破廟中果然有兩名匪徒按捺不住,以為小桃真的發現了他們的秘密,便趁著夜色,慌慌張張地潛回村中,扛著鐵鍬直奔老槐樹,想要將埋藏的“銀子”挖出來先行轉移。
他們剛剛挖開地面,還沒看到銀子,四周的草叢中便猛地竄出十數條黑影!
為首的正是接到密信、早已在此設伏的王捕頭!
“拿下!”
隨著王捕頭一聲斷喝,衙役們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沒費多大力氣,就將那兩名做賊心虛的匪徒死死按在地上。
縣衙大牢,昏暗的火把映照著墻上猙獰的刑具。
其中一名匪徒熬不過重刑,最終精神崩潰,將一切都招了。
“是……是縣尉錢有德!我們千戶大人和他早有勾結,我們負責在黑風嶺‘干活’,他負責在縣里給我們銷贓,每月……每月他要抽走三成的銀子,替我們擺平官府!”匪徒一邊哀嚎,一邊顫抖著手,畫出了一張潦草卻清晰的地圖,“銀子……所有的銀子都藏在縣尉府后院的假山下面,那里有條地道……”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林昭手持那份按著血手印的供詞,另一只手緊緊攥著那枚殘缺的虎符銅牌,一身煞氣,直闖縣衙!
此刻的縣衙門前,張燈結彩,一派喜慶。
縣尉錢有德正率領著一眾衙役,滿臉堆笑地站在門口,準備迎接“新任縣丞大人”的到來。
看到林昭孤身一人,風塵仆仆地走來,錢有德連忙迎了上去,拱手作揖,笑容可掬:“哎呀,林大人,您可算來了!下官錢有德,恭賀大人履新,日后還望大人多多提攜啊!”
林昭的目光冷得像冰,他根本沒有理會錢有德伸出的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表演。
直到錢有德臉上的笑容都快要僵住,林昭才緩緩抬起手。
“啪!”
那份供詞與那枚銅牌,被他狠狠地擲在錢有德的面前!
“錢縣尉。”林昭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你管的不是本縣的治安,是賊窩!”
錢有德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那副諂媚的笑容瞬間凝固,轉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