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部在 18樓東側，與沈逸辰辦公室隔著一條走廊。張助理推開磨砂玻璃門時，鍵盤敲擊聲和打印機運作的“沙沙”聲撲面而來，空氣里飄著淡淡的咖啡香，卻掩不住一種無形的緊繃感。靠窗的綠蘿葉片上積著層薄灰，幾片發黃的葉子蔫頭耷腦地垂著，像在預示著什么。

“大家停一下，”張助理的聲音不高，卻讓嘈雜的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這位是新來的助理林悅，以后負責沈總的日常事務對接。”

林悅下意識地挺直脊背，臉上堆起提前練習了一路的微笑。視線掃過辦公室時，卻被無數道目光燙得縮回了脖子——前排的年輕女孩們睜大眼睛，眼神里藏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后排幾個中年員工則放下手里的活，端著馬克杯的手指在杯沿輕輕摩挲，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審視。最角落里，一個戴眼鏡的男人飛快地瞥了她一眼，隨即低下頭，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出急促的痕跡。

“大家好，我叫林悅，請多指教。”她的聲音比預想中更輕，像怕驚擾了什么，右手不自覺地攥緊了帆布包的帶子，指甲深深嵌進磨得發亮的皮革里。包內側的口袋里，那張寫著沈逸辰號碼的紙條似乎在發燙。

張助理指了指靠窗的空位：“你的工位在那里，電腦已經裝好了，我把部門通訊錄發你郵箱。”她轉身時，低聲對林悅補充了句，“行政部事情雜，多問少錯。”最后三個字說得格外重，眼神往李敏的方向瞟了瞟，像在暗示什么。

林悅點頭的瞬間，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議論聲，像春蠶啃食桑葉般窸窸窣窣。“……就是她啊”“看著挺普通的”“聽說沈總親自面試的”，詞語碎片順著空氣鉆進耳朵，讓她的后頸泛起細密的雞皮疙瘩。她抱著文件夾走到工位，剛放下東西，就有個扎著高馬尾的女孩湊過來，臉上的笑容甜得有些刻意：“我叫小雅，負責考勤的。你是沈總親自招進來的呀？”

“嗯……算是吧。”林悅的指尖在鍵盤上胡亂敲著，屏幕還停留在登錄界面，密碼是張助理剛告訴她的“dsc123”，她卻試了三次都輸錯了。余光瞥見小雅的工牌邊緣，貼著個小小的青銅色徽章，和沈逸辰辦公室模型上的標記有點像。

“厲害啊，”小雅拖長了語調，眼睛瞟向沈逸辰辦公室的方向，“沈總很少管助理招聘的，上一個助理干了半年，都沒跟他說過三句話呢。”她突然壓低聲音，“對了，你知道城南項目嗎？最近大家都在猜……”

“小雅，考勤表該交了。”一個冷淡的聲音突然打斷，像冰錐刺破了曖昧的氛圍。

說話的是坐在斜對面的女人，三十多歲，燙著波浪卷，胸前的工牌寫著“李敏”。她把手里的文件“啪”地拍在桌上，文件邊緣露出張便簽，上面的字跡潦草，隱約能看清“林家”“廠房”幾個字。眼神掃過林悅時，像帶著層冰碴：“新人來了先熟悉規章制度，別總扎堆聊天。”

小雅吐了吐舌頭，悻悻地回了自己座位。林悅看著李敏轉過去的背影，那身得體的職業裝背后，仿佛長著雙眼睛，正牢牢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更讓她在意的是，李敏的電腦屏保是片紅磚墻，和父親廠房的墻面一模一樣。

她打開張助理發的通訊錄，密密麻麻的名字和職位看得頭暈。剛想找支筆記錄，就見桌角的筆筒里插著幾支印著公司 logo的鋼筆，筆帽都磨出了白痕。伸手去拿時，隔壁工位的中年男人突然咳嗽了一聲，嚇得她手一抖，鋼筆掉在地上，筆帽滾到了他的腳邊。

“對不住。”林悅慌忙彎腰去撿，手指快要碰到筆帽時，男人抬腳把它踢到了更遠的地方，皮鞋跟在地毯上劃出淺痕。他的鞋底沾著點紅褐色的泥土，和城南廠區的紅土顏色一致。

“王哥，幫個忙唄。”林悅抬頭時，正好撞見男人眼底的不屑，他的工牌上寫著“王強，行政部資深專員”。

王強哼了一聲，慢悠悠地彎腰撿起筆帽，扔在林悅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沈總辦公室出來的東西，金貴著呢，小心點拿。”他頓了頓，突然說，“你父親是開機械廠的吧？上次好像在城南見過。”

林悅的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什么攥住了。“你怎么知道？”

“猜的。”王強皮笑肉不笑地轉回頭，電腦屏幕上彈出個聊天窗口，頭像竟是李敏，消息提示是“她果然反應了”。

中午去茶水間熱飯時，林悅剛把飯盒放進微波爐，就聽見門外傳來壓低的說話聲。

“……看她那樣子，八成是走后門進來的。”是李敏的聲音，帶著點刻薄的尖細，“昨天張助理還說招人的事沒定，今天突然就帶過來了，不是關系戶是什么？”

“說不定是沈總的親戚？”小雅的聲音里帶著好奇。

“拉倒吧，沈總哪有這么普通的親戚。”王強的聲音混著茶杯碰撞的脆響，“我猜啊，是有什么特殊本事……比如，能說動林建國簽字？”

“林建國”三個字像驚雷在耳邊炸開。林悅猛地拉開微波爐門，熱氣撲面而來，燙得她臉頰發紅。飯盒里的米飯是早上從家里帶的，炒了點青菜和雞蛋，此刻卻覺得難以下咽。更讓她心驚的是，微波爐內側貼著張便利貼，寫著“18:00廠區碰頭”，字跡和李敏便簽上的如出一轍。

林悅端著飯盒站在原地，微波爐的嗡鳴還在耳邊響，像無數只蜜蜂在飛。她的手指緊緊捏著飯盒邊緣，塑料外殼被攥得變了形，熱飯的蒸汽模糊了眼鏡片，連帶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那些議論的只言片語像細小的冰粒，順著耳道鉆進心里，凍得她指尖發麻——他們不僅知道她的身份，還在盯著父親的廠房！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卻不是因為熱氣，而是羞恥感從脖子根一路蔓延上來，燒得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她想沖出去辯解，喉嚨卻像被堵住，只能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淡淡的血腥味，才猛地轉身，快步走出茶水間，身后的議論聲戛然而止，空氣里只剩下尷尬的沉默，像塊巨石壓在她的胸口。路過垃圾桶時，她瞥見里面有張被撕碎的紙條，拼起來能看到“沈總”“林悅”“陷阱”幾個字。

下午整理文件時，林悅發現少了份上周的會議紀要。她翻看張助理給的文件夾，翻來覆去都找不到，只好硬著頭皮去問李敏：“李姐，請問上周三的會議紀要……”

“自己找。”李敏頭也沒抬，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文件柜第三層，按日期排的，別亂動其他東西。”她的抽屜沒關嚴，露出半截錄音筆，紅燈正亮著。

文件柜里的文件夾堆得像小山，標簽大多泛黃卷曲。林悅蹲在地上翻找，膝蓋硌在冰涼的瓷磚上，疼得她齜牙咧嘴。找了足足二十分鐘，才在最底層發現那份紀要，上面落著層薄灰，顯然很久沒人動過。但最讓她心驚的是，文件袋里夾著張老照片，是三十年前的廠房合影，父親站在左邊，右邊的男人眉眼竟和沈逸辰一模一樣。

她拿著文件站起來時，眼前一陣發黑，差點撞到柜子。扶住柜角站穩后，才發現辦公室里的人都在偷偷看她，眼神里的好奇混合著幸災樂禍，像在看一場早就寫好劇本的戲。更詭異的是，所有人的電腦屏幕上，都倒映著同一個畫面——沈逸辰辦公室的監控畫面。

“找到了嗎？”張助理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門口，手里拿著杯咖啡，“沈總讓把這份紀要送到他辦公室。”她的咖啡杯上印著“城南項目組”的字樣，杯沿的口紅印和李敏的唇膏顏色一致。

林悅連忙把文件遞過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張助理的手，對方像觸電般縮回了手，接過文件時的眼神有些復雜：“以后這種基礎文件要提前備好，沈總不喜歡等人。”她轉身時，林悅看見她的記事本上寫著“15:00給林悅錯誤文件”。

“對不起，我下次注意。”林悅的聲音低得像認錯的學生。

張助理走后，辦公室里又響起細碎的議論聲。林悅坐在工位上，盯著電腦屏幕上的空白文檔，突然覺得鼻子發酸。她掏出手機，想給父親打個電話，卻看到屏幕上彈出條陌生短信：“小心李敏，她在幫沈逸辰騙你父親簽字。”發件人未知，歸屬地顯示城南。

手機壁紙是去年和父親在廠房門口拍的合照，父親手里拿著他那枚寶貝銀葉子胸針，笑得滿臉皺紋。林悅看著照片里的廠房紅磚墻，突然想起沈逸辰辦公室模型上的銀葉子標記，心臟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林悅，沈總讓你過去一趟。”前臺的電話突然打過來，女孩的聲音帶著公式化的冷淡，背景音里隱約有李敏的笑聲。

林悅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下西裝裙擺，快步走向走廊盡頭的辦公室。路過行政部門口時，她能感覺到所有目光都黏在背上，像潮濕的蛛網，讓她喘不過氣。走廊的監控攝像頭正對著她，紅點一閃一閃的，像只窺視的眼睛。

敲響沈逸辰辦公室的門時，她的手指還在抖。里面傳來“進”的聲音，和早上一樣冷靜，卻讓她突然生出點莫名的勇氣——不管別人怎么說，她必須做好這份工作，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弄清楚，沈逸辰到底為什么要招她進來，他和城南的廠房，到底藏著什么秘密。更重要的是，那條神秘短信說的是真的嗎？李敏和張助理，到底是誰的人？

推開門的瞬間，林悅對上沈逸辰的目光。他正坐在辦公桌后看文件，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他臉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像個解不開的謎。而她知道，自己已經掉進了這個謎里，再也回不了頭了。

辦公室外的行政部里，李敏看著那扇關上的門，嘴角勾起抹冷笑，拿出手機發了條信息：“她進沈總辦公室了，果然不一般。”收件人備注是“表姐”，頭像是鼎盛集團的 logo，而這個頭像，和沈逸辰父親辦公室的合照里那個女人，長得一模一樣。手機屏幕暗下去的瞬間，映出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算計。這場看似平靜的職場初體驗，其實早已暗流涌動，而林悅，只是棋盤上最關鍵的那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