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響起時,她的腳尖在地板上輕輕一點,整個人便如羽毛般飄起。
一次,兩次,十次,百次……
同樣的旋轉,同樣的跳躍,同樣的落地。
《仙女》的片段被她拆解成無數個細節:指尖的弧度要像新月初升,腳尖繃直時不能有一絲顫抖,落地時的呼吸必須輕得如同雪落。
直到練到保安來鎖門,她才發現手機里有三個未接來電,全是池野的。
“你最近很疲憊。”班主任遞來保溫杯,熱氣氤氳而上,“黑眼圈都出來了。”
蘇醒捧著杯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杯壁:“老師,我能平衡好。”
她沒說凌晨四點就爬起來寫作業,也沒提腳上貼滿的創口貼和膝蓋上的淤青。
清晨國旗護衛隊訓練時,池野總能發現她藏在制服下的異常:
系領帶時手臂抬不高,是昨天練托舉的后遺癥;
正步走時右腳微微外撇,因為左腳趾的傷還沒好;
偶爾對著升旗臺出神,其實是在默數《仙女》的節拍。
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每天多帶一瓶噴霧止痛劑,悄悄塞進她書包側袋。
舞蹈教授敲了敲排練室的門,身后跟著一個高挑的身影。
“宿雪,這是葉懸松,比你大一屆。”教授推了推眼鏡,語氣里帶著不容拒絕的篤定,“《茶花女》的雙人舞部分,你們搭檔。”
樓宿雪抬頭,視線越過教授的肩頭,落在不遠處靜靜站立的男生身上。
葉懸松的五官深邃如雕刻,眉骨投下的陰影襯得眼眸格外深沉,鼻梁高挺,確實帶著幾分混血般的精致。他站在那里,背脊挺拔如松,脖頸的線條流暢而矜貴,像是從古典油畫里走出來的貴族。
“你好,樓學妹。”他微微頷首,聲音低沉而溫和。
樓宿雪點頭回應,目光平靜,卻已在心里評估著他的站姿:重心穩,肩線平,是個練家子。
排練的第一天,葉懸松提前半小時到了舞蹈室。
《茶花女》的托舉動作難度極高,需要男舞者精準的借力和女舞者絕對的信任。
第一次嘗試時,樓宿雪的指尖有些僵硬。葉懸松沒有催促,只是在她耳邊輕聲說:“數到三,我會托住你的腰。”
他的手掌穩穩地落在她腰側,力道恰到好處,既不會讓她覺得冒犯,又給了足夠的安全感。
樓宿雪借力躍起,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落地時,葉懸松的手悄然撤開,沒有多停留一秒。
休息時,葉懸松擰開一瓶水遞給她:“你跳得很克制。”
樓宿雪接過水瓶,沒有否認。
“但《茶花女》需要失控感。”他靠在鏡墻邊,目光落在她繃緊的腳背上,“比如第二幕的臨終獨舞,瑪格麗特那時候應該是破碎的,而不是……”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摔倒都要計算角度?”樓宿雪突然接話,語氣依舊清冷。
葉懸松笑了,眼角微微彎起:“對。”
一周后的深夜排練,樓宿雪終于卸下防備。
當音樂進行到瑪格麗特臨終的片段時,她任由自己重重摔在地上,沒有控制緩沖,沒有保護動作,就像真正瀕死的人。
葉懸松單膝跪地接住她下墜的身體,掌心護住她的后腦。
“這次對了。”他的呼吸拂過她汗濕的額發,“疼嗎?”
樓宿雪搖搖頭,第一次對他露出極淺的笑:“不疼。”
離開時,葉懸松總會等她先換好衣服。
某天樓宿雪發現,自己的舞鞋總是莫名其妙地被放在暖氣旁,既不會烤得太干,又能保持柔軟。
而葉懸松的鞋柜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瓶她常用的鎮痛噴霧。
許卓佑把蘇醒帶進學生會辦公室,門關上的瞬間,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你知道班主任為什么找我嗎?”他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嚴肅。
蘇醒站在窗邊,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她的眼下有明顯的青黑,指尖因為長期練舞而微微泛紅,但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因為我成績下滑了?”她故作輕松地笑了笑,“下次考試我會……”
“蘇醒。”許卓佑打斷她,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而疲憊,“你每天只睡四個小時。”
蘇醒的笑容僵在臉上。
許卓佑從抽屜里拿出一疊表格:晨練簽到表、舞蹈室使用記錄、醫務室就診登記。每張紙上都有她的名字,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文藝匯演不是比賽。”他推了推眼鏡,聲音放軟了些,“你現在的水平,足夠驚艷全場。”
辦公室里安靜得能聽見掛鐘的滴答聲。
正當許卓佑準備退讓時,蘇醒突然抬起頭,眼眶微紅卻目光灼灼:“學長,我想和樓宿雪站在同一個舞臺上。”
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不是隨便跳跳,而是……真正有資格給她伴舞。”
許卓佑愣住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蘇醒,不再是那個總愛笑的小姑娘,而是一個眼里燃著火光的舞者。
許卓佑沉默了很久,突然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解剖學圖譜。
“知道過度訓練會導致什么嗎?”他翻到膝關節那頁,指尖點著復雜的韌帶圖示,“半月板磨損是不可逆的。”又翻到神經系統章節,“長期睡眠不足會引發……”
“學長!”蘇醒打斷他,聲音有些發抖,“我都知道。”
許卓佑“啪”地合上書,鏡片后的眼睛難得帶了怒氣:“那你是想去我爸的骨科報到,還是我媽的神經科住院?”
蘇醒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我查過資料。”她突然笑了,眼淚卻掉下來,“芭蕾舞者的職業壽命平均只有15年。”
“所以……”她抹了把臉,眼神倔強,“在我還能跳的時候,想跳得更高一點。”
許卓佑最終敗給了她的固執。
他站在學生會辦公室的窗前,看著樓下那個抱著舞鞋匆匆跑向舞蹈室的背影,嘆了口氣。轉身拿起手機,撥通了池野的電話。
“我們需要談談。”
十分鐘后,池野推門而入,額前的碎發還帶著運動后的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