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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華金

莫爾圖要塞建在半山腰上,淺色的塔樓幾乎和七王嶺山脈融為一體,上山的陡峭之路上布滿鐵釘和黑油。

在山下,箭牌豎成一道歪歪扭扭的屏障,推土石的推車首尾相接,一直蜿蜒的通向遠(yuǎn)處煙塵繚繞的營地。

華金騎著馬在馬特·吉勒旁邊,這位指揮官全身板甲,披著他那羊毛披風(fēng),華金則在一旁舉著旗幟,上面的金色烈陽在藍(lán)布的襯托下熠熠生輝。

營地里擁擠程度遠(yuǎn)超華金的想象,無數(shù)藍(lán)色白色的帳篷擠在一起,它們之間的縫隙則填滿木桶箱子和鐵鍋,侍從們用樹枝和斗篷拼湊成簡易的小屋,自己則睡在行軍毯上,不遠(yuǎn)處一片空地圍起了柵欄,兩個全副武裝的騎士正在互毆,無數(shù)士兵圍在周圍叫好,地里彌漫著馬糞的騷臭、汗水的酸腐,還有遠(yuǎn)處伙房飄來的糊鍋味混著燃燒的枯枝爛葉和草藥的味道。

博杜安的營帳位于營地的一座小丘上,緊緊挨著山谷的另一端,橙藍(lán)相間的大帳格外顯眼,很遠(yuǎn)就可以看見。馬特·吉勒命令手下沿著營地繼續(xù)向南找到合適的地方扎營,自己則下馬準(zhǔn)備進(jìn)入營帳。

“大人,我還是不進(jìn)去了吧。”

“嗯?你怕什么,博杜安大人是個好領(lǐng)主,不會怎么樣你的。而且你必須去啊,我對火炮一竅不通,博杜安大人若是下命令就必須你來傳達(dá),懂不懂?”

哈哈,是啊,撒謊的好領(lǐng)主,希望他不會認(rèn)出我來,華金心想,硬著頭皮跟馬特大人進(jìn)入營帳。

帳內(nèi)和尋常軍事指揮部沒兩樣:長木桌占了大半空間,一張泛黃的地圖釘在豎起的木板上,邊角被風(fēng)吹得卷了邊;桌上擺著銀酒壺、陶杯,還有幾個木頭削的小人,想來是標(biāo)注軍隊位置的。博杜安·奧布里昂和華金上次見面幾乎沒什么差距,只是頭發(fā)不再打理的一絲不茍,淺金色的胡子也沒去剃掉,看來圍城帶來的枯燥連貴族都難以忍受。

博杜安見他們進(jìn)來,臉上沒什么表情,既沒有不悅的冷意,也沒有迎客的熱絡(luò),只淡淡說了幾句客套話,便轉(zhuǎn)身去整理桌上的文件,羊皮紙翻動的沙沙聲在帳內(nèi)格外清晰。

整間帳篷的氣氛就這么詭異的安靜了一會兒,馬特·吉勒終于忍不住先說話了,

“大人,我們的火炮到了,是不是可以開始攻城了?”

“我聯(lián)系不上艾特·費(fèi)舍爵士,他和那兩萬步兵應(yīng)該早就穿過山脈就位了才對,但是這家伙沒有一點動靜,塞卡提斯人也沒有異動。”他頭也不回地整理著那些地圖與營地的賬單,“艾特爵士不出動,塞卡提斯東部防備岱瑞利安的軍隊就不會出動,那么攻城就沒有意義。”

“那我們要干什么?這么干坐著等他們派援軍來嗎?”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博杜安把文件扔掉,緩步走到桌子前給自己倒了杯酒,“恐怕還是得攻城,我們的弓箭手夜以繼日的在山脈上巡邏,為的就是避免敵人的信鴉為他們的軍團(tuán)通風(fēng)報信,但是再這么等下去不光糧食會耗盡,瘧疾和瘟疫也會席卷營地,我的騎兵沒有攻克要塞的能力,必須依靠你的炮兵,這點你能做到嗎?”

“沒問題,大人,我們有上百門加農(nóng)炮,還有臼炮,還有……雖然我不知道名字,但是肯定沒問題的。我這位部下對火炮了解很深,還有兩位高級工程師的相助,不會有問題的。”馬特拍拍華金的肩膀,博杜安·奧布里昂將臉看向華金。

你不認(rèn)識我,別看了,你從沒見過我,他勉強(qiáng)抬起頭,努力讓眼神看起來坦蕩。過了一小會兒,博杜安終于不再那么審視自己,看來他沒發(fā)現(xiàn),真神保佑,華金松了口氣。

“很好,你在要塞的東南方向布置火炮陣地,切記不要轟垮另一面的山路,那樣我們沒法占領(lǐng)此地,最好是炸塌一面城墻,長弓手都被艾特爵士他們帶走了,我手下的這些馬弓手和十字弓手很難殺傷有城墻保護(hù)的敵人,給你五天時間夠不夠?”

“夠,大人,沒問題的。”

五天?華金心想,五天怎么可能呢?

等他們出來時,炮兵們已經(jīng)在一處低地架好了火炮。樹枝編成的障礙物和可升起的擋板保護(hù)著巨大的射石炮,四輪大車上的篷布被拿來當(dāng)作帳篷,已經(jīng)有人升起篝火準(zhǔn)備做飯了。

華金和馬特長官告別后,催馬穿過營地去找岡薩雷斯他們。這些天,馬特?吉勒對他的信任不減反增,他幾乎成為這支臨時拼湊的火炮部隊里最受馬特信任的人,這當(dāng)然是個好的開端;但現(xiàn)在,一個艱難的抉擇擺在他面前,他必須盡快做出決定。

岡薩雷斯的帳篷和兩位“工程師”的帳篷挨在一起,遠(yuǎn)離大部隊的聚集地——這當(dāng)然是為了防止隔墻有耳,把四人的小秘密傳播出去。這些天,那兩個騙子也花了不少時間補(bǔ)習(xí)火炮知識,以便能在對火炮一無所知的馬特大人和諸軍將士面前侃侃而談。按他們的說法,騙子的嘴就和騎士的武藝一樣重要,真正優(yōu)秀的騙子僅憑如簧的巧舌,就能決定數(shù)萬人的生殺大權(quán)。

兩個帳篷里都空空如也:二位騙子去給士兵推銷自己的“東方神奇巫醫(yī)藥酒”和普萊薩搽劑了,岡薩雷斯也不見蹤影。華金讓馬童喂馬苜蓿和水——這些天,這匹偷來的馬和他磨合得很好,或許該給它起個名字?叫“幸運(yùn)”?還是“奔騰者”?他對命名一竅不通。

“你怎么回來這么早?”岡薩雷斯?西斯內(nèi)斯提著兩桶水走來,桶沿晃出的水珠滴落到泥巴里,“他們說什么?明天開始攻擊嗎?”

“博杜安要求五日內(nèi)攻陷莫爾圖要塞,他絕對是瘋了。”

“不,他沒瘋。活見鬼,我們中有叛徒,華金。”

“你這話什么意思?”華金皺起眉頭,“是那兩個騙子背叛了我們?”

“唉,我這么跟你說吧,莫爾圖要塞就是徒有其表。東部的大部分軍隊都被調(diào)去天鵝湖群防備偽王了,這座城堡里能有多少人?兩百?畢竟沒人想到特尼亞人會進(jìn)軍這里。我來之前,這兒一度被改造成防備饑荒的儲備糧倉,十幾年了;我父親泰爾?西斯內(nèi)斯爵士后來才把它改回要塞,雖然修繕了部分設(shè)施,但真要開戰(zhàn),恐怕?lián)尾涣巳臁jP(guān)鍵是,這混蛋怎么知道的呢?”

“但我們還是得撐著,最好破壞幾門大炮,拉大進(jìn)攻周期,為共和國爭取時間。特尼亞佬的頭領(lǐng)是那個狡猾的博杜安,他們另一支部隊還迷失在群山里沒找到出路,我們絕不能讓他們會合。”

“什么軍隊?他們的另一支部隊嗎?”

“是啊,就是那支像鼴鼠似的在山脈里打洞的部隊啊?你難道忘了?”

這下輪到岡薩雷斯皺緊眉頭了。他把水桶放在地上,找了個小凳子坐下,托腮思索許久,才開口道:“一天。”

“什么?”

“一天,我們就要拿下莫爾圖要塞。只有這樣,才能破壞他們的計劃。”

“你在說些什么?”華金感覺自己在和一頭野豬講話。

岡薩雷斯從草地上拾來幾顆石子,又拿起定標(biāo)尺用的白色石灰筆,在一塊拆下來的木板上涂抹。華金看著他畫出一道道白線,又在幾處涂出白點,然后把石頭分為深淺兩色,依次排列。

“這里是翡翠湖。”他拿起一塊淺色石子,放在標(biāo)著東北方向的白點旁,“我父親和幾位將軍的部隊全在這里,正對著偽王的領(lǐng)土。”

“這里是松鼠堡。”他又拿起一塊淺色石子,放在西部的白點旁——緊挨著蜿蜒曲折的白線,華金心想,這應(yīng)該是海岸線。

“再往下是海王港、薩卡利多和堅盾堡,再往東就是庫塔銀礦城,中間這一大片丘陵沒有大城市。”他用石灰筆在中間劃了道橫線。

“而特尼亞人的兩支部隊,一支在這兒,另一支在那兒。”兩個深色石子被放到木板上,它們離得很遠(yuǎn),一個靠近松鼠堡,一個靠近翡翠湖。

“特尼亞人的計劃很簡單:步兵橫穿七王嶺,在山下集結(jié);騎兵則在死人谷待命。對于他們的入侵,肯定一面召集城市民兵準(zhǔn)備反擊,一面調(diào)東方的部隊過來圍剿。誰也不知道死人谷里藏著騎兵,等東方軍隊急匆匆趕到戰(zhàn)場時,騎兵就會從死人谷殺出——要么從背后偷襲,要么到處劫掠,而那時城市民兵恐怕還沒集結(jié)好呢。”

他又撥弄了一下石子:深色石子移到木板中央,沿海的淺色石子則向東北方向移動。

“現(xiàn)在的問題是:那些步兵出山后,到底是停住不動,還是繼續(xù)向東進(jìn)發(fā)?入山的洞口在哪里?他們又會從哪里出來?畢竟這山脈近二百里格長。而且為了防備偽王,東部軍隊能調(diào)出多少人?是不是還要留部隊守衛(wèi)翡翠湖?”

“現(xiàn)在你明白了吧?”岡薩雷斯把其中一塊小石頭彈飛,石子飛過柵欄,滾下他們駐扎的小丘。

“特尼亞人的成敗,取決于他們能否依靠這支高機(jī)動且隱蔽的騎兵。我們必須讓其他人知道這支部隊的存在,這樣主動權(quán)才會回到我們手里。到時候東方軍守翡翠湖堡壘,西方沿海集新軍,等咱們?nèi)硕嗔耍捅扑麄円巴鉀Q戰(zhàn),新軍加?xùn)|方軍,輕松能碾碎他們。但傳消息得有機(jī)會——攻城戰(zhàn)收尾時,雙方肉搏、硝煙漫天,那時候最亂,沒人會注意兩個溜號的士兵,或是一只飛出去的信鴉。”

“這能行嗎?”華金還是疑惑,風(fēng)險太大了,他心想,如果信送不出去又該怎么辦呢?

“我不知道,但是根據(jù)你的說法,博杜安對找不到步兵的訊息很擔(dān)憂,那就說明我的推論是對的,只要步兵一天不出現(xiàn),騎兵就只能干等著,而我們的信早一天送出去,祖國就能早一天準(zhǔn)備反擊,那么勝算就多一點。”岡薩雷斯堅定地說,

“但是……“華金還想說什么,遠(yuǎn)處的炮陣開始轟鳴,二人立馬穿戴裝備跑了出去。

在特尼亞大營的右翼,火炮陣地的擋板被拉開,幾十門射石炮對著高處的城堡傾瀉石彈。大部分炮彈不是飛過頭就是砸在山體上,但仍有一部分炮彈擊中城堡,炸出陣陣白煙。

“說了多少遍了,要按拋物線發(fā)射!你們知不知道什么是拋物線?”安岱叉著腰訓(xùn)斥道,“就是你撒尿時那道完美的黃色弧線!文藝點說,就是那些牙都掉光的老詩人在詩歌里歌頌的、像夜晚銀帶似的拋物線!懂不懂?你們簡直比薩昂提利斯的市議會還蠢!”

安岱和杰普,華金心想,目光落在正指揮炮兵射擊的二人身上。

“都注意了!”杰普接過話頭,揚(yáng)聲喊道,“為避免火炮過熱炸膛,每射擊三次就得用水或濕布降溫!要是誰被火炮燙傷了,盡管來試試我們的特效‘急性手臂壞死治療神藥’——配方是鼠李籽、松節(jié)油和底野迦,這可是一位努曼修道士在洞窟苦修時,由烏鴉叼來的秘方,保證見效!”

又是一輪射擊。這次經(jīng)過校正的火炮幾乎都命中了側(cè)面城墻,其中一發(fā)炮彈直接貫穿木制瞭望塔,散架的圓木混著飛濺的碎片從山上滾落,揚(yáng)起一路煙塵。

“別停!接著轟!”安岱把手?jǐn)n成喇叭狀大喊,臉漲得通紅。杰普卻快步溜到華金和岡薩雷斯身邊,擠眉弄眼地壓低聲音:“怎么樣?要不要給炮膛加點‘料’?幫你們‘守護(hù)世界和平’啊?

“不必。”華金搖頭,“我們得盡快攻陷要塞,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啊?可你們之前說……”杰普愣了愣,隨即拍了下大腿,“懂了懂了!你們的‘和平’得換個賬本算!下次記得給我們畫一張‘和平’的名詞圖解,到時候我們提前參考。”

火炮轟鳴不止,有幾門炮身已過熱冒煙,炮兵們急忙用濕布裹住炮筒降溫,白霧順著布縫滋滋冒出來。華金望向遠(yuǎn)處的莫爾圖要塞,灰白的城墻上布滿大小彈孔,像被蛀空的蜂巢;不遠(yuǎn)處的擋箭牌和推土車后,盔甲锃亮的下馬騎士與侍從已列隊集結(jié),長矛兵們弓著腰抬著攻城梯往山腳挪,爬山用的繩索和鉤爪也固定在了大型弩箭上——他們要開始強(qiáng)攻了,華金心想。

就在這時,城墻上突然豎起一面旗幟。正在扯著嗓子喊“裝彈”的安岱猛地頓住,揮手示意停火,炮聲戛然而止。那些排好隊準(zhǔn)備攻城的士兵也騷動起來,華金看見馬特?吉勒也在人群中。

“投降了?就這么降了?”岡薩雷斯的眼睛瞪得溜圓——他夜里少點燈讀書,視力比華金好得多,指著城頭急道,“是白旗!我沒看錯!他們真投降了?”

“投降了,我們沒機(jī)會渾水摸魚了。”華金的聲音沉了下去,“你的計劃……”

“不,還沒完!跟我來!”岡薩雷斯語氣倔強(qiáng),轉(zhuǎn)身就往主營地方向跑。華金臨走前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城堡上降下一個大木盆,盆里的人影似乎沒穿盔甲。

岡薩雷斯在亂哄哄的營地里鉆來鉆去,像在迷宮里找出口。華金緊跟著他,沖過十五座歪歪扭扭的帳篷,繞過二十堆噼啪作響的篝火,轉(zhuǎn)了三十多個急彎后,終于在那座橙藍(lán)相間的大帳前停住——那是博杜安?奧布里昂的指揮帳

“信鴉肯定在這兒!我今早看到籠子了,就在帳邊……”岡薩雷斯急得圍著帳篷轉(zhuǎn)圈,直到華金一把拉住他,將他推到一處隱蔽角落。不遠(yuǎn)處,博杜安?奧布里昂爵士正和一個陌生男人走進(jìn)帳篷,身后跟著列隊的士兵與騎士。華金和岡薩雷斯屏住呼吸,躲在角落透過帳篷的縫隙,凝神聽著里面的談話。

“貴國的軍隊似乎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說的大陸語帶著明顯的口音,“死人谷不是松鼠堡,這片領(lǐng)土的主權(quán)從來沒有爭議。”

“是雷曼?托特利,我父親的教頭,也是這座要塞的指揮官。”岡薩雷斯在華金耳邊輕聲耳語。

“這不是領(lǐng)土主權(quán)問題,爵士,你們的共和國向我方宣戰(zhàn),我們不得已發(fā)動軍事行動來保衛(wèi)特尼亞的利益。”

“我沒有接到任何有關(guān)的消息,無論是薩卡利多或是你們的特使,而一家之言毫無可信度。”

“信鴉可能會被風(fēng)暴、獵鷹和偷獵者阻截,騎手則會喝的酩酊大醉后將自己的使命忘得一干二凈,爵士。”奧布里昂的聲音中透露著耐心與客氣,這不是他想聽到的。他要的是爭執(zhí)、是沖突,而非虛偽的和氣。

“然后你們的軍隊就聚集在這里,沒有緣由、做足了準(zhǔn)備,帶好了各類攻城武器和糧食,好像很久以前就計劃好了似的。”

“這不能怪我們,爵士,您也看到了,這座要塞堅不可摧,只有火炮才能勉強(qiáng)殺傷你們的人馬,我們總不能一隊隊往上爬吧?那樣多不人道啊?”

“你在回避問題,奧布里昂。”

“唉,看來我們真難溝通。”倒酒的清脆聲響混進(jìn)話語里,隨后博杜安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虛假的熱絡(luò),“您要記住,我們是為和平而來。先開炮的是松鼠堡的阿爾瓦羅,他手下那群畜生,為取樂就轟炸無辜平民,這完全不可容忍——天上的神明都瞧著呢。真不來一杯?

“您的部隊有多少人,三百差不多吧?而我們是您的一百倍,是,依靠有高度優(yōu)勢的斷壁殘垣和幾門霰彈炮我們會死很多人,或許幾百、或許幾千,但您呢?您那三百勇士真的要復(fù)刻迦本尼亞舊事嗎?全員陣亡?但是會有人在意嗎?你們的共和政府拖欠你們的薪水不少吧?真的有必要為他們犧牲自己的性命嗎?就算您老了,可以為了榮譽(yù)而死,總得照顧下手下的那些士兵吧?他們也是人,也應(yīng)當(dāng)有自己的選擇權(quán),對不對?”

一陣久久的沉默,隨后那個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可以投降,但是需要一天的準(zhǔn)備時間,我必須和我的部下商量此事,請貴軍不要繼續(xù)進(jìn)攻,好嗎?”

“您是位真正的騎士,爵士。愿我們的友誼地久天長。”隨后是盔甲碰撞的叮當(dāng)聲、靴子踩在木板上的咚咚聲,帳簾被掀開又落下。華金和岡薩雷斯躲在角落面面相覷,整個圍城營地靜得詭異,好像剛才的炮擊從沒發(fā)生。

直到晚上,岡薩雷斯還在生悶氣,連晚飯都沒吃就回帳篷里睡覺了,停戰(zhàn)后的一整個下午他都在找信鴉籠,最后是一個老兵好心的告訴他馬特大人把信鴉全放回亞威了,因為這是博杜安爵士的主意,華金當(dāng)然知道這是為了行軍保密,今天早上籠子里的鳥是行軍路上從村子里搶來的黑雞,岡薩雷斯還不相信,直到他看見伙房的廚師把黑羽毛高價賣給弓箭手和侍從們做箭羽、綴頭盔的裝飾。而那兩位騙子則跑去給押送輜重的長矛兵推銷藥酒和假戒指,相比出身高貴的騎兵他們多是些貪婪但沒見識的小農(nóng)民,這類人最好騙。

華金則根本睡不著,他們怎么可能睡的著?岡薩雷斯的計劃失敗了,艾特爵士的人馬或許明天就會從山中竄出,到時候特尼亞人的陰謀就會得逞,一切都明明白白,唯獨(dú)雷曼的投降讓他想不通。按岡薩雷斯說的,那可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戰(zhàn)士:曾為努曼領(lǐng)主效力,在龍尾群島陣斬海盜“鯊后”,后來為西斯內(nèi)斯家族剿滅丘陵土匪……妥妥的英雄人物,怎么會這么快就降了?哪怕?lián)紊先煲埠冒?

華金拿起那本《佩利家族戰(zhàn)爭史》,離開松鼠堡時,他什么都能丟,唯獨(dú)舍不得這本書。這些天每到深夜,就點起蠟燭翻看,早就讀到特尼亞國王阿卡?佩利召集大軍進(jìn)攻努曼的章節(jié),今晚本該讀到阿卡一世與傳奇努曼皇帝戴維斯一世?弗洛里安的巔峰對決——可此刻,書頁在手里重得像塊石頭,他連翻開的力氣都沒有。

大概到了午夜時分,華金實在受不了了。岡薩雷斯的呼嚕聲震得帳篷頂都在顫,這家伙弄出來的噪音比特里西斯科還大;帳篷里又悶又不透氣,他決定出去走走。上一次夜晚外出遇到了一個特尼亞女刺客,這次會有什么呢?山狼?土匪?幽靈?他剛離開帳篷,刺骨的寒風(fēng)就瞬間灌了進(jìn)來,凍得他打了個哆嗦,連帶著心里的焦慮都清醒了幾分。

遠(yuǎn)處的山谷恬靜而美麗,幽暗的草地和山澗溪流褪去了白日里秋日的蕭瑟,在夜晚,除了天上的星空和地上的燭火,一切都顯得黯淡失色。

華金沿著清晨布置的火炮陣地慢慢走,靴底碾過碎石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營地外圍空蕩蕩的,連巡邏兵都不見蹤影——誰都知道上下山只有一條路,路面早涂滿黑油、嵌滿鐵釘,要等明天一早,投降的守軍清理干凈才能通行。

“嘿,看著點!”華金被一個突然竄出的人影撞得踉蹌了一下。圍城戰(zhàn)即將結(jié)束,大家都放寬心準(zhǔn)備收拾東西走人,想來這家伙又是哪個喝醉的士兵。華金沒理會那個急匆匆的身影,心里想著:去看看馬匹吧。

臨時馬廄是用大車和村民家拆來的木門拼搭的,簡陋得風(fēng)一吹就晃,里面住的都是騎士的戰(zhàn)馬。華金的馬沒這待遇,和其他普通戰(zhàn)馬一起,要么拴在樹樁上,要么直接系在路邊的柵欄上。這時候去馬群里本就危險,好在他的馬性子溫順,遠(yuǎn)遠(yuǎn)喚一聲就能跑過來。

“唏啦,呼呼,呼呼。”華金站在馬群外呼喚著,一匹帶白斑的白馬甩著尾巴小跑過來,鼻孔里噴著熱氣蹭他的手,卻不是他的那匹栗色馬。華金笑著拍了拍它的脖子,繼續(xù)呼喚:“唏普,唏普——”

又一匹黑馬顛顛跑來,腦袋在他腰間蹭來蹭去討食,依舊不是他的馬。他心里泛起嘀咕:怎么回事?難道馬夫偷懶沒拴牢?

“啊呀,啊呀,啊呀呀。”這次竟有三匹馬湊過來——一匹棕色的、一匹棗紅色的、一匹灰色的,個個脖子上都空蕩蕩的,連韁繩都沒系。這些也都不是我的馬,怎么回事?難道他們都不拴馬嗎?

華金覺得很奇怪,于是爬上旁邊的一塊大石頭,準(zhǔn)備俯視著找到自己的馬。然后他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所有馬都掙脫了韁繩,像脫韁的野馬似的在空地上打轉(zhuǎn),鬃毛飛揚(yáng),蹄子刨得泥土飛濺。

正當(dāng)他思索緣由時,馬群中間突然燃起了火焰。霎時,無數(shù)戰(zhàn)馬驚得仰天長嘶,渾身裹著火焰瘋了似的亂竄。寂靜的營地瞬間炸開了鍋——驚馬帶著火苗沖進(jìn)大營,帳篷被撞得東倒西歪,木桶滾得滿地都是,睡夢中的士兵來不及睜眼就被活活踩在蹄下,慘叫聲、馬嘶聲、帳篷撕裂聲混作一團(tuán)。燃燒的帳篷碎片像飛舞的火蝶,碰到其他帳篷和柵欄立刻點燃;被驚醒的士兵歪七扭八地從帳篷里竄出來,像地震來臨時亂跑的老鼠。

“敵襲!有敵襲!”不遠(yuǎn)處的哨塔吹響號角,幾個士兵試圖沖上去拉住驚馬,卻被暴躁的馬群撞得飛了出去。更可怕的是,幾匹驚馬瘋了似的沖進(jìn)遠(yuǎn)處的炮兵營,一頭撞進(jìn)盛著火藥的大車。

“不……”華金的話還沒說完,下一秒,火炮陣地瞬間被煙火吞沒。黝黑的炮管被爆炸的沖擊波掀得老高,燃燒的大車順著斜坡失控往下滾,火光照亮了半邊天。他拔腿就往炮營跑,一路上到處是慌不擇路的士兵:有人哭喊著找武器,有人抱著頭往帳篷里鉆。幾個騎士舉著劍大聲呼喊,想把混亂的人群聚攏,可又一聲火藥爆炸轟然響起,直接蓋過了他們的聲音。華金在人群里左沖右撞,胳膊被撞得生疼,最終和一個狂奔的身影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一起,兩人都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華金對著同僚大吼,“他們不是投降了嗎?”

“他們溜走了!那里!”岡薩雷斯指著要塞下面的山體。華金瞇著眼望去,借著沖天火光,他看見那片陡峭的山壁上,不知何時多了個黑黢黢的洞口,幾十個模糊的人影正從洞里鉆出來,騎上在山腳下等待許久的馬匹,向山谷另一頭飛奔。

“哈哈哈哈哈!這幫混蛋完了!他們溜走了!大功告成啦!消息傳遞出去啦!有密道啊!他媽的天才!雷曼你他媽真是個天才!”

岡薩雷斯哈哈大笑,眼淚混合著塵土劃過臉龐。火光在他臉上跳躍,他的笑聲混著爆炸聲、慘叫聲,瘋狂又熾熱,一切都好像舞臺劇那樣精彩而不可思議。

“敵人逃走了!追上他們!別讓他們逃跑!博杜安大人……”馬特?吉勒對著人群大吼大叫,卻被一匹戰(zhàn)馬撞飛進(jìn)一處帳篷。他在里面叫罵著滾來滾去,鎧甲撞得木桿噼啪作響,手舞足蹈得像拿床單扮鬼的小孩;剛剛聚集起來的士兵也立馬作鳥獸散。

而另一波騎士還以為敵人是從山路突襲而來,竟組織人馬往涂滿黑油的山道沖——幾個步兵的腳掌剛踏上路面,就被鐵釘扎穿,鮮血瞬間染紅了黑油。其中一個士兵慘叫著滑倒,身上的打火石跌落到山路上。隨著一點火星燃起和騎士的大呼小叫,路面“轟”的一下被點燃了。幾個士兵渾身著火,哀嚎著從斜坡上滾下去,很快被黑暗吞沒;剩余的人士氣崩潰,沿著山谷向北方逃竄。而那些剛剛還對著山丘上的城堡亂射一通的弓箭手看到此景也慌忙退回凌亂的營地里,他們身后傳來騎士和長矛兵的叫罵。

華金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這是他逃亡路上最值得高興的一天,這么多天的顛沛、偽裝、欺騙、提心吊膽,終于有了回報。黑暗里,他仿佛能看見遠(yuǎn)方的翡翠湖堡壘亮起烽火,看見沿海的新軍正在集結(jié),看見特尼亞人的騎兵再也藏不住蹤跡。睜開眼時,火光映在他眼底,跳動著從未有過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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