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鐵味的風
- 彈殼與螢火蟲
- 王權逸峰
- 1589字
- 2025-07-29 09:51:42
五十年代末的風里帶著鐵銹味。
孫阿妹十六歲了,個子躥得比高粱還快,辮子又粗又黑,干活時甩在身后,像條活蹦亂跳的魚。村里人都說,這丫頭是個“鐵姑娘”——煉鋼爐前掄大錘,不比男人差。和“鐵姑娘”名號不符的是,她長得還算俊俏,雪白的牙,曬不黑的臉,細長的腰身,是村里年輕人,乃至許多年輕知識分子眼中的“鐵仙子”。
阿忘站在土坡上,遠遠望著她。她還是叫他“哥”,可她的肩膀已經能扛起兩筐礦石,而他依舊單薄得像一張舊報紙,仿佛風一吹就能刮跑。
“哥!你看!”阿妹從爐子那邊跑過來,手掌攤開,是一塊碎鐵,像極了金屬的星星。她興奮得臉頰發紅:“咱村今天超額完成任務!”
阿忘沒說話,只是從兜里掏出一塊烤紅薯,塞進她手里。紅薯早就涼了,可阿妹還是狼吞虎咽地啃起來,嘴角沾著焦黑的皮。
“慢點吃,“他說,“別噎著。”
阿妹嘴里塞得滿滿的,含混不清地笑:“哥,你咋還是這么年輕?村里人都說你是妖怪。”
阿忘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快二十年了,它連一道皺紋都沒添。
“妖怪就妖怪吧,”他輕聲笑道,“我要是妖怪,那不正好能護著你?”
阿忘這些年,身上愈發有“人味”了些,性格也挺溫和,總想著法子支持生活,只是卻不再去賣菜了。
那年頭,煉鋼爐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可村里的鍋碗瓢盆早就砸光了。
星星在天上眨巴著,好像困倦了,又舍不得睡去。
阿妹躺在床上,肚子咕咕叫。她翻了個身,看見阿忘坐在門檻上,月光照著他的側臉,還是那么年輕,眉宇間看著像個長不大的少年。
“哥,我餓。”她說。
阿忘沒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握緊了拳頭。
第二天,阿妹在田埂上發現了一只死麻雀。她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撿起來,羽毛還是溫的。
“哥!有肉吃了!”她跑回家,興奮地舉著那只小小的鳥。
阿忘盯著那只麻雀,喉嚨動了動,最終只是說:“煮湯吧,你喝。”
阿妹搖頭:“咱倆一人一半。”
那天晚上,他們悄悄分了一碗清水煮的麻雀湯。阿妹喝得一滴不剩,連骨頭都嚼碎了咽下去。阿忘只抿了一口,剩下的全倒進她碗里。
“哥,你咋不吃?”
“我不餓”他說。
可她知道,他撒謊。
后來,公社里來了工作組,說要“破除封建迷信”。
“聽說孫家那個阿忘,二十年沒老過,”有人低聲說,“怕不是個精怪?”
阿妹聽見了,抄起鐵鍬就沖過去:“那張嘴在放屁!我哥是好人!”
工作組的人有些不悅的嚴肅的皺起了眉:“小姑娘,注意影響。”
阿妹梗著脖子,眼睛瞪得通紅:“我哥救過我的命!你們誰動他,我跟誰拼命!”
那天晚上,阿忘坐在院子里,月光照著他的臉,依舊年輕得不像話。阿妹蹲在他旁邊,悶聲說:“哥,他們要是敢動你,我就帶你跑。”
阿忘笑了,摸了摸她的頭:“傻丫頭,跑哪兒去?”
“跑哪兒都行,阿妹咬牙,”反正我“不能讓你出事。”
阿忘沒說話,只是輕輕哼起一首老歌,他依稀記得,孫大娘當年哼過。
“早晨下田哎,露水多哎……”
“嗬嗨依嗬嗨呀……”
“哥,”她聲若游絲問道,“你說,人真的會有下輩子嗎?”
“怎么突然問這個?”阿忘歪著頭問道。
“我只是想,如果我爹娘能轉世投胎,說不定也還能見著……”
阿忘伸手,輕輕彈了彈她的臉頰“會的,他們也想陪著你的”
“那你呢?”阿妹抬頭,“你會不會也走?”
阿忘沉默了很久,才說:“我不會丟下你。”
秋天到了,阿妹瘦得皮包骨,可她還是每天跟著生產隊下地,掙工分,換口糧。
阿忘依舊年輕,可他的眼神越來越沉,像一潭死水。
有一天,阿妹從公社回來,手里攥著半張糧票,興奮地說:“哥!明天咱能吃頓飽飯了!”
阿忘看著她,突然說:“阿妹,你長大了。”
阿妹一愣,隨即笑了:“那當然,我馬上都十八了!”
“還差一年多呢,”阿忘笑道,“都快成人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那天夜里,阿妹夢見自己回到了小時候,阿忘背著她,在月光下奔跑。他的背影那么瘦,可他的肩膀,卻撐起了她的整個童年。
“你長大了想做什么?”他曾經問過。
“等我長大了,嫁給哥哥。”
“胡扯,嫁給一個妖怪怎么行……”
“你才不是妖怪呢。”
“你啊,說點正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