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親王府內一片狼藉。

下人們正忙著清掃昨夜被爆炸氣浪震碎的瓦礫、窗紙，修補破損的家具，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恐慌。

福全頂著一對烏青的眼圈，驚魂未定地坐在太師椅，他看著周牧遞過來的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清單，手還在微微發抖。

“大師…本塵師父…這…這些都是引雷要用的？”

福全看著清單上那些聞所未聞或價值不菲的名目：赤金桿、赤金索、銅盆、杉木桿、石脂水（石油）、生漆、思仲膠（杜仲膠）、火浣布（石棉布）、桑皮紙、藤條、細沙、木炭粉、楠木、銅絲網、云母片……感覺頭皮發麻。

“阿彌陀佛。”

釋暫疑寶相莊嚴地宣了聲佛號，實則心里也在打鼓，周牧這小子是來真的啊！

“王爺，引雷溝通天地，乃逆天之舉！所需法器，自然非凡品，其中幾樣關鍵之物，市井難覓，需老衲親自帶本塵師弟和幾位徒兒去尋訪，其余尋常之物，還請王爺速速著人采辦，務必在午時前備齊！此乃關乎引雷成敗，更關乎大清國運！萬勿耽擱！”

福全一聽“國運”，再想到昨夜那毀天滅地的爆炸，哪敢怠慢？連忙拍著胸脯。

“大師放心！本王這就派人！立刻去辦！花多少錢都行！至于大師要親自去尋訪…外面…”

他臉上露出擔憂。

“昨夜西城武備院那動靜…太嚇人了！聽說是…是亂黨干的？炸了火藥庫！現在全城戒嚴，九門提督的人像瘋狗一樣在抓人，大師此時出去，恐不安全啊！”

釋暫疑還沒開口，周牧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

“王爺多慮了，亂黨宵小，魑魅魍魎，焉敢近我佛門中人？若遇上了，正好順手收了，替皇上分憂！”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配合著之前王府降妖的光環，竟讓福全莫名地信了幾分。

“好！好！有大師這句話，本王就放心了！”

福全松了口氣，連忙吩咐管家拿著清單去庫房支銀子，又讓人給釋暫疑等人備車馬。

離開王府，馬車行駛在戒嚴的京城街道上。

氣氛比昨日更加肅殺。

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挎著腰刀的兵丁眼神兇狠地盤查著稀疏的行人。

馬車經過一處茶攤，雖無人敢坐，但幾個膽大的路人聚在角落，壓著嗓子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武備院！炸得那叫一個慘！半個西城都聽見了！”

“何止聽見！我家房子都晃了三晃！窗戶紙全碎了！跟…跟當年天啟爺年間王恭廠那場大爆炸似的！”

“噓！慎言！天啟爺那會兒…唉！莫不是…莫不是老天爺又降下警示了？這大清…”

“胡人無百年運！這才入關多少年？又是炸王府糞坑，又是炸火藥庫…我看哪，這亂世怕是要開了頭了…”

“小聲點！不要命了！讓辮子兵聽見…”

馬車內，周牧閉目養神，仿佛沒聽見，釋暫疑捻著佛珠的手頓了一下。

李雪臣和劉家兄弟則聽得心頭暗爽，卻又不敢表露。

他們按照周牧的指示，在幾家不起眼的雜貨鋪和藥鋪停下，由周牧親自下車，購買了清單上部分較為“敏感”或需要挑選的材料，如石脂水（用特制陶罐密封）、生漆、思仲膠、火浣布碎片、木炭粉等。

有王府腰牌開路，倒也沒遇到太多盤查，只是過程格外緊張。

紫禁城，養心殿。

康熙臉色蠟黃，斜倚在榻上，額頭上覆著濕毛巾，整個人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昨夜急怒攻心嘔血暈厥，雖經太醫救治醒來，但胸中那股郁結的悶痛和滔天的怒火卻絲毫未減。

九門提督科爾坤跪在下方，盔甲上沾滿塵土，臉上帶著疲憊和惶恐。

“皇上…奴才無能！武備院…西庫房連同周邊三個火藥庫、兩個器械庫…全…全完了！方圓三里，盡成焦土瓦礫！護軍營……死傷…死傷難以計數！爆炸中心…連…連塊完整的磚頭都找不到了！起火原因…奴才帶人查了一夜，現場…現場全毀了！找不到任何人為縱火的痕跡…好像是…像是走了水沖了火藥庫…”

“走水？！”

康熙猛地坐起身，一把扯掉額上的毛巾，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嘶啞尖銳。

“放屁！大半夜還走水？怎么走水？分明是有人蓄意破壞！亂黨！一定是那些該死的亂黨！”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旁邊的太監慌忙遞上參湯。

康熙一把推開，胸膛劇烈起伏。

“廢物！都是廢物！偌大一個武備院，重兵把守，竟讓人炸成了齏粉！連點痕跡都找不到？！朕養你們何用？！”

殿內侍立的重臣噤若寒蟬。明珠上前一步，躬身勸道。

“皇上息怒！保重龍體要緊！此事實在詭異，或為火藥堆積日久，管理不善，自燃引爆也未可知…”

“意外？！”

康熙厲聲打斷，目光如刀掃過明珠。

“接二連三！先是裕王府被炸，接著是翰林勾結妖僧，現在武備院化為飛灰！你告訴朕這是意外？！這是有人要掘我大清的根基！要朕的命！”

他喘著粗氣，眼中閃爍著暴戾和深深的恐懼。

武備院被毀，不僅意味著巨大的軍備損失，更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亂黨的力量已經能滲透到如此核心的要害之地！這對他統治的威信是毀滅性的打擊！

消息一旦傳開，各地心懷叵測之人必然蠢蠢欲動！

“傳旨！”康熙的聲音帶著帝王的冷酷，“科爾坤！”

“奴才在！”

“武備院所有相關人員，無論匠人、雜役、兵丁，凡昨夜不在其位者，即刻鎖拿下獄！嚴刑拷問！給朕挖！就算把京城翻過來，也要把亂黨揪出來！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嗻！”科爾坤咬牙領命，殺氣騰騰。

康熙疲憊地閉上眼，手指用力揉著刺痛的太陽穴。

他需要一件事，一件能迅速轉移視線、穩定人心、彰顯“天佑大清”的事情！

他的目光猛地睜開，看向身邊的太監總管。

“裕親王那邊…宏仁寺那個本塵和尚，引雷祈福之事，準備得如何了？何時開始？”

太監總管連忙躬身：“回皇上，裕親王一早遞了消息，說釋大師與本塵禪師正在緊急準備特殊法器，準備完畢即可開始”

“告訴他們…朕…等著看！”

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

“讓他們…務必…成功！這成功”二字，咬得格外重。

無論這和尚是真有本事，還是裝神弄鬼，此刻，他都需要一場“神跡”來對沖昨夜那場毀滅性的“天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