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不久，一場倒春寒席卷京城，連綿的陰雨帶著刺骨的寒意。庭院里新發(fā)的嫩芽被雨水打得蔫頭耷腦，石板路上積著一汪汪渾濁的水洼。

柳姨娘的肚子愈發(fā)顯懷，成了將軍府上下當(dāng)之無愧的焦點。這日午后，雨勢稍歇，空氣依舊濕冷粘膩。柳姨娘由兩個丫鬟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在回廊下慢悠悠地散步消食。她穿著特意放寬的錦緞春衫，一手護著隆起的腹部，臉上帶著滿足而矜持的笑意。

沈清婉恰好從另一側(cè)的抄手游廊經(jīng)過，準(zhǔn)備去佛堂。她步履輕緩，目不斜視，身后只跟著沉默的云苓。兩人在回廊的轉(zhuǎn)角處，狹路相逢。

柳姨娘腳步一頓，目光落在沈清婉素凈的衣著上，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屑。她微微抬高了下巴，唇角勾起慣有的、帶著點虛假親熱的笑：“喲，是夫人啊。這雨天路滑，夫人走路可得當(dāng)心些。”她說著，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沈清婉腳下沾了些濕泥的繡鞋。

沈清婉停下腳步，微微頷首，算是回應(yīng)，聲音平淡無波：“多謝姨娘提醒。”她無意多言，側(cè)身便欲從旁邊過去。

就在兩人身形即將錯開的瞬間，柳姨娘腳下忽然一個趔趄，口中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啊呀！”她整個人像是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向旁邊栽倒！

“姨娘！”兩個貼身丫鬟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撲上去想扶。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沈清婉離她最近，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想要攙扶。她的指尖甚至已經(jīng)觸到了柳姨娘衣袖的布料。

然而，柳姨娘倒下的方向卻極其刁鉆，像是刻意避開了沈清婉伸來的手，又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推了一把，整個身體重重地撞向回廊一側(cè)冰冷的廊柱！

“砰！”一聲悶響，伴隨著柳姨娘凄厲的痛呼：“我的肚子！啊——！”

她蜷縮著倒在地上，雙手死死捂住腹部，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鮮紅的血，刺目地、迅速地從她身下的裙裾蔓延開來，在濕冷的青石板上洇開一團猙獰的圖案。

“血！姨娘見紅了！”丫鬟的尖叫劃破了雨后的寂靜。

“怎么回事？！”一聲雷霆般的怒喝自身后炸響。

霍霆梟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回廊盡頭，顯然是聽到了動靜疾步趕來。他鐵青著臉，幾步就跨到近前，目光如利箭般先掃過地上痛苦呻吟、裙裾染血的柳姨娘，隨即猛地釘在還僵立在原地、手臂微微前伸、臉上帶著一絲未及褪去的錯愕的沈清婉身上。

那錯愕的神情，在霍霆梟眼中，瞬間被解讀成了心虛和殘忍！

“毒婦！”霍霆梟目眥欲裂，胸中的怒火如同火山噴發(fā)，瞬間吞噬了所有理智。他根本不容沈清婉有任何辯解的機會，甚至沒有看清她方才那試圖攙扶的動作。

盛怒之下，他手臂帶著千鈞之力，猛地?fù)]出！

“啪——！”

一記極其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毫無保留地?fù)澰谏蚯逋竦淖竽樕希?

力道之大，讓猝不及防的沈清婉整個人被打得狠狠偏向一側(cè)，踉蹌著撞在身后的廊柱上，發(fā)出一聲悶響。發(fā)髻瞬間散亂，一縷青絲狼狽地垂落頰邊。

左臉頰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xiàn)出一個清晰的、紅腫的掌印。火辣辣的劇痛瞬間蔓延開來，耳朵里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fā)黑。

“將軍！不是夫人！是姨娘自己……”云苓哭喊著撲上來想扶住沈清婉。

“滾開！”霍霆梟看都未看云苓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痛苦蜷縮的柳姨娘身上。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柳姨娘，動作是沈清婉從未見過的輕柔，聲音卻帶著壓抑不住的狂怒和焦急：“快！傳府醫(yī)！叫產(chǎn)婆！快！”

他抱著柳姨娘，如同捧著稀世珍寶，看也不看靠在廊柱上、臉頰紅腫、狼狽不堪的沈清婉，大步流星地朝著柳姨娘的院子沖去，留下一連串焦急的呵斥和雜亂的腳步聲。

回廊下，瞬間只剩下沈清婉主仆二人。

冰冷的雨水順著廊檐滴落，砸在青石板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寂寥的聲響。沈清婉靠著冰冷的廊柱，慢慢站直身體。左臉頰的刺痛灼熱無比，清晰地提醒著那一掌的力道和屈辱。口腔里彌漫開一股淡淡的鐵銹味。

她抬手，用指尖極輕地碰了一下紅腫滾燙的臉頰，隨即又放下。她沒有去擦唇角可能滲出的血絲，也沒有去看云苓擔(dān)憂哭泣的臉。

她的目光，緩緩地、空洞地移向霍霆梟抱著柳姨娘消失的方向。那眼神里，最后一絲微弱的光，如同風(fēng)中殘燭，在方才那雷霆般的一掌之下，徹底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