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無人問津的冠軍

演武場上的喧囂，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扼住。

那一聲聲震耳欲聾的“王超”，那一道道狂熱崇拜的目光，那足以將鋼鐵都融化的炙熱氣氛，都在一個微妙的節(jié)點上，開始迅速地冷卻，降溫。

風暴的中心，擂臺之上，王超依舊靜立。

他就像一桿刺破青天的長槍，沉默，卻鋒芒畢露。他沒有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足以讓任何少年熱血沸騰、飄飄然的“長老爭徒”場面，而流露出半分的激動、惶恐，或是受寵若驚。

他的眼神太平靜了。

平靜得如同一口深不見底的古潭，不起半點漣漪，卻能將所有人的倒影，清晰地映照在其中。那些長老們臉上急切的表情，熱情洋溢的許諾，唾沫橫飛的爭吵，甚至是眼神深處那一閃而逝的貪婪與算計，都被這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變慢了。

那幾位原本還爭得面紅耳赤的長老、峰主們，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他們都是人老成精的角色，活了幾百年的歲月，什么場面沒見過？王超的這種反應，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在他們的設想中，一個十幾歲的外門弟子，驟然得到如此天大的機緣，被宗門所有大人物看重，要么就是欣喜若狂，叩頭便拜；要么就是誠惶恐恐，不知所措；再不濟，也該是猶豫不決，左右為難。

可王超偏偏是第四種，一種他們從未想過，也最不愿看到的反應——冷眼旁觀。

那是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

仿佛他不是那個被爭搶的“貨物”，而是一個正在欣賞一場拙劣猴戲的看客。

這讓幾位長老心中同時“咯噔”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怒意與寒意，從心底悄然升起。他們感覺自己被冒犯了，被一個在他們眼中如同螻蟻般的凡人小子，給看穿了，給輕視了！這份感覺讓他們?nèi)缑⒃诒常θ菀沧兊媒┯财饋恚菬崆檠笠绲脑S諾，此刻聽起來就像一個個笑話。

丹堂長老李玄那如同彌勒佛般的笑容，最先僵在了肥碩的臉上。他那伸在半空，想要拍王超肩膀的蒲扇大手，顯得無比尷尬。他能感覺到，如果自己真的拍下去，對方那看似平靜的身軀里，一定會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毫不客氣地將他彈開。他的心中怒火中燒：“不識抬舉的東西！真以為老夫的丹藥是那么好拿的？等你走投無路時，看你如何來求我！”

刑堂長老趙無極那張古板的面孔，則是瞬間陰沉了下來，眼神中的欣賞，被一種審視和威脅所取代。在他看來，王超的這種沉默，是一種無聲的拒絕，是一種不識抬舉的傲慢！他身為刑堂長老，執(zhí)掌刑罰，最重規(guī)矩與威嚴，王超此舉，無疑是當眾挑戰(zhàn)他的權威！

而玉衡峰主，那位清冷的仙子，眉頭也微不可察地蹙起。她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種棘手。這塊璞玉，比她想象中要堅硬得多，也復雜得多，根本不是三言兩語的“大道”就能將其感化的。

空氣中那熱烈的氣氛，就這樣詭異地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對峙。

臺下的數(shù)千弟子，也從最初的羨慕嫉妒，慢慢品出了一絲不對勁的味道。他們雖然看不懂高臺上長老們的心思，但他們能感覺到氣氛的變化。

“怎么回事？王超師兄為什么不選啊？”

“是啊，丹堂、刑堂、玉衡峰……無論哪一個，都是一步登天的機會啊！他在猶豫什么？”

“該不會是……看不上吧？”有弟子小聲嘀咕，但立刻被旁人駁斥。

“噓！休要胡說！他一個無法感應靈氣的凡人，哪來的資格看不上？我看他是被這陣仗嚇傻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議論聲如同蚊蠅般嗡嗡作響。

就在這時，刑堂長老趙無極，忽然冷哼一聲，打破了這令人難堪的寂靜。這一聲冷哼，蘊含著他金丹期修士的威壓，讓所有弟子心頭一顫，立刻噤聲。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既然這小子敬酒不吃，那他就要讓對方嘗嘗罰酒的滋味！他要讓所有人知道，機會，不是什么時候都有的！

他看也不再看王超一眼，仿佛王超只是一塊冥頑不靈的石頭，不值得他再多費半句口舌。他猛地轉(zhuǎn)身，將目光投向了剛剛從擂臺上被攙扶下去，臉色蒼白，眼神復雜的趙峰。

“趙峰！”

趙無極的聲音洪亮如鐘，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雖敗，但敗得不冤！此戰(zhàn)，你雖技不如人，但卻將我青云宗劍修弟子的風骨，展露無遺！你根基扎實，劍心通明，乃是可造之材！”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從王超身上，轉(zhuǎn)移到了趙峰身上。

趙峰本人也是一愣，他掙扎著站直身體，對著趙無極拱手道：“弟子……弟子技不如人，給長老丟臉了。”

“胡說！”趙無極厲聲喝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修仙問道，看的不是一時之長短，而是誰能走得更遠！你身具三品火靈根，天生就是修習我宗《烈火劍訣》的好苗子。某些人，不過是仗著一身不知從何而來的蠻力，走了些旁門左道的路子罷了，看似風光，實則早已斷了前路，終究是鏡花水月，曇花一現(xiàn)！”

這番話，意有所指，極盡貶低，就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王超的臉上，也抽在了這“冠軍”頭銜之上。

丹堂的李玄長老見狀，眼珠一轉(zhuǎn)，立刻撫掌大笑，接上了話頭：“趙老鬼此言有理！哈哈哈！趙峰，你此戰(zhàn)靈力消耗巨大，想必也受了些內(nèi)傷。老夫這里正好有一瓶‘赤元丹’，最能補益火系靈根修士的靈元，便贈予你了！望你日后勤修不輟，早日筑基，為我宗門爭光！”

說罷，他屈指一彈，一個精致的玉瓶便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趙峰手中。

“嘩——”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

赤元丹！那可是二階丹藥，尋常內(nèi)門弟子都難以求得，丹堂長老竟然說送就送了！

這一下，就連其他幾位原本還在觀望的長老，也紛紛反應了過來。

“趙峰，你劍法雖猛，但身法略有不足，我天樞峰的《七星步》倒是很適合你，若你愿意，可來我峰上聽講三日。”

“小小年紀，劍意不凡，可惜煞氣重了些。這是我玉衡峰的‘清心玉佩’，你且戴在身上，可保你靈臺清明，不生心魔。”

一位又一位長老，竟都調(diào)轉(zhuǎn)了槍頭，對著亞軍趙峰，噓寒問-暖，贈丹送寶，許下種種好處。

那場面，比剛才爭搶王超時，似乎還要熱烈?guī)追帧?

趙峰從最初的錯愕，到惶恐，再到狂喜，整個人都被這從天而降的巨大餡餅給砸懵了。他看著手中的丹藥和玉佩，聽著耳邊長老們的贊許，只覺得這一切如夢似幻。

而形成了鮮明對比的，則是擂臺上的王超。

冠軍，被晾在了一邊。

亞軍，卻成了眾星捧月的焦點。

這堪稱青云宗開宗立派以來，最為荒誕，也最為諷刺的一幕。

臺下弟子們的目光，也徹底變了。那看向趙峰的眼神，重新充滿了羨慕與嫉妒。而看向王超的眼神，則變得復雜起來，有同情，有不解，但更多的，是幸災樂禍和鄙夷。

“看到了吧？這就是不識好歹的下場！”

“哼，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沒有靈根，終究是廢物！長老們現(xiàn)在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冠軍又如何？一個被所有長老放棄的冠軍，他的路，已經(jīng)走到頭了。”

這些竊竊私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匯成一股冰冷的潛流，清晰地傳入王超的耳中。

他成了全場的笑話。一個剛剛登臨巔峰，就被一腳踹下，摔得粉身碎骨的笑話。

然而，王超的臉上，依舊沒有半分表情。

他只是靜靜地聽著，看著，感受著這世態(tài)炎涼，人心之變。他的心中甚至沒有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前世，今生，何其相似。

這些所謂的仙道長老，與前世那些滿口“武學交流”，實則想竊取他畢生心血的“武道家”，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

給臉的時候，你是“絕世璞玉”。

不要臉的時候，你就是“旁門左道”。

王超的目光，再次越過臺下那一張張或狂喜、或嫉妒、或鄙夷的臉，穿過那幾位正在賣力表演的長老，望向了觀禮臺的那個角落。

那個須發(fā)皆白，身形落寞的老者，依舊靜靜地坐在那里。

他沒有參與這場鬧劇，從始至終都沒有。當其他長老將趙峰圍得水泄不通時，他只是又嘆了一口氣，那渾濁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惋惜與同情，更濃了。

那目光，仿佛在看著王超，又仿佛在看著很多年前，那個同樣意氣風發(fā)，同樣被認為是“旁門左道”的自己。

“那人是誰？”王超聽到了身邊有新入門的弟子在小聲詢問。

“噓！小聲點！那位是劉牧長老，咱們宗門的一個‘禁忌’！”

“禁忌？為何？”

“唉，說來話長。據(jù)說，這位劉牧長老在一百年前，也是宗門百年不遇的絕世天才，而且……他也是一位體修！”

“什么？體修？！”

“沒錯！據(jù)說他當年比王超還要驚艷，以純粹的肉身之力，橫掃同代所有天才，甚至能硬抗金丹長老一擊而不敗！宗門對他寄予厚望，傾盡資源培養(yǎng)，希望他能走出一條前無古人的體修金丹大道！”

“那后來呢？”

“后來……在沖擊金丹時，他失敗了。真元岔氣，氣血逆流，一夜之間，經(jīng)脈盡毀，修為全廢。從天之驕子，淪為了一個連普通外門弟子都不如的廢人，成了整個宗門的笑柄。若不是他師父力保，恐怕早就被逐出宗門了。”

“這么慘……”

“是啊，所以說，體修之路，根本就是一條死路！你看王超，現(xiàn)在鬧得歡，以后怕是連劉牧長老都不如！”

這些話，像一根根針，扎入王超的心里，卻沒能讓他感到疼痛，反而讓他心中那片冰冷的湖面，蕩起了一絲漣漪。

原來如此。

原來，是同道中人。

王超忽然笑了。

在這冰冷刺骨的氛圍中，在他成為全場笑柄的這一刻，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

那笑容里，沒有苦澀，沒有自嘲，只有一種找到同類的釋然，和一種即將做出選擇的決絕。

他動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這位“無人問津的冠軍”，緩緩地，一步一步，走下了擂臺。

他的腳步不快，但每一步都無比沉穩(wěn)，無比堅定，仿佛不是踩在堅硬的石板上，而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要去哪里？

所有人的腦海中都冒出了這個疑問。

是要灰溜溜地離開，找個地方躲起來嗎？還是說，他終于想通了，要去向那些正在眾星捧月般圍著趙峰的長老們，低頭認錯，祈求一個機會？

就連那幾位長老，也停下了對趙峰的“教誨”，斜著眼睛，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看著王超。他們倒要看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然而，王超的方向，卻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他沒有走向人群，沒有走向趙峰，更沒有走向任何一位手握大權的長老。

他徑直地，穿過整個演武場，無視了所有驚愕、鄙夷、幸災樂禍的目光，一直走到了那最高，也最偏僻的觀禮臺下。

他抬起頭，目光與角落里那位落寞老者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而后，在全場死一般的寂靜中。

王超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有破損的衣衫，神情肅穆，對著高臺之上，那個被宗門遺忘，被世人嘲笑的“廢人”長老，雙膝跪地，納頭便拜。

一個聲音，清晰、洪亮、堅定不移，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弟子王超，愿拜劉牧長老為師！”

轟——！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一刻，被徹底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