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血沃臺莊,袍哥人家(上)
- 川魂烈血:烽火諜影
- 鶴川硯雪
- 2388字
- 2025-08-16 21:07:16
硝煙嗆得老子眼睛水直流。
不是哭。
是煙子太濃了。
嗆得心子把把都像遭貓抓。
臺兒莊的土,硬是拿血泡耙和了。一腳踩下去。噗嗤一聲。分不清是泥漿還是血水。
粘在綁腿上,死沉。
“龜兒子的……”趙鐵頭靠在一堵塌了半截的土墻邊。
他那個寶貝歪把子機槍。槍管都打紅了,彎得像根燒火棍。
他隨手甩在爛泥巴頭。摸出腰桿上別著的旱煙鍋。
手抖得厲害。銅煙鍋磕在牙齒上。噠噠噠響。
跟先前掃機槍一個調調。
“連長,還有…還有莫得?”他聲音嘶啞,像破風箱。
眼睛里頭全是血絲。死死盯到我。不是討煙葉子。是討人。討那些剛才還活蹦亂跳。
跟在他屁股后頭喊“趙班長”的兄弟伙。
我喉嚨管發緊。像是卡了塊燒紅的炭。環顧四周。
能站起來的。連老子在內。攏共怕是不足二十個了。
個個都像從血池子里頭撈出來。
泥巴、血痂、火藥灰。糊得親媽都認不出。
山貓子像條真正的山貓。
悄咪咪地從一堆碎磚瓦礫后頭梭過來。臉上黑黢黢。
只剩兩個眼珠子還亮得嚇人。他手里頭攥著半截臟兮兮的饃。
不曉得從哪個犧牲兄弟干糧袋里摸出來的。
遞到我跟前。“抗哥,墊巴點。”聲音低得像蚊子叫。他眼神掃過地上橫七豎八的袍澤。
嘴唇抿得死緊。
腮幫子咬得鼓起兩道棱。
我擺擺手。
實在莫得胃口。
胃里頭翻江倒海。
不是餓。
是那股子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混著硝煙和焦糊的肉味。直往腦殼頂沖。我彎腰。
撿起腳邊一頂被子彈開了瓢的軍帽。青天白日徽章上。糊滿了暗紅色的血和灰白的腦漿子。
手指頭碰到。冰涼。黏膩。我認得這頂帽子。
是王喇叭的。那個一天到晚愛吹牛。說打完仗要回老家娶婆娘的“喇叭”。現在。
他的“喇叭”永遠啞了。
“狗日的小鬼子!”趙鐵頭猛地一拳頭砸在斷墻上。
簌簌掉下不少土渣渣。他煙鍋終究沒點著。氣得一把塞回腰里。他豁地站起來。魁梧的身子晃了晃。
“連長!讓老子帶幾個人!”“去把龜兒子丟的那挺重機槍摸回來!”“沒得機槍壓陣!”“下一波鬼子沖上來!”“弟兄們拿啥子頂?!”
他眼睛瞪得像銅鈴。
里頭燒著兩團火。還有一層水光。硬是憋著沒落下來。
我知道他心頭憋屈。更曉得他是在找事做。找點事做。
才能暫時忘了這滿地躺倒的兄弟。忘了王喇叭再也不能吹的牛皮。
我剛想開口。一陣撕心裂肺的呻吟聲。
從不遠處一個彈坑里飄出來。斷斷續續。像要斷氣的貓。“救…救命…”“哪個…拉我一把…”
聲音微弱得很。夾在風聲和遠處零星的槍聲里。
幾乎聽不見。但老子們幾個。耳朵都豎起來了。
像被雷打了一樣。“還有人活起!”山貓子反應最快。瘦小的身子像支離弦的箭。
嗖地就朝那彈坑竄過去。快得只剩一道影子。
“走!”我心頭一緊。也跟著沖過去。趙鐵頭罵了句啥子。
也拖著沉重的步子跟上來。彈坑不大。但深。
一個年輕的兵娃子。下半身被炸塌的土墻死死壓住。只露出上半截身子。軍裝被血浸得透濕。
臉上糊滿了泥和血。看不清樣子。只有一雙眼睛。還帶著點活氣。驚恐又痛苦地望著我們。嘴巴一張一合。像離了水的魚。
“莫怕!兄弟!莫怕!”山貓子已經撲到坑邊。
伸手就去刨他身上的土坷垃。手指頭摳得飛快。
指甲縫里立刻塞滿了泥和血。“挺住!馬上救你出來!”他聲音放得極輕。
生怕嚇著這奄奄一息的兄弟。
我蹲下來。
用手去抬壓在他腿上的那塊大土坯。重!死沉死沉!像生了根。趙鐵頭也到了。二話不說。
他那雙蒲扇大的手。青筋暴起。跟我一起摳住土坯邊緣。“一!二!三!起——!”
我們倆悶吼一聲。吃奶的力氣都用出來了。臉漲得通紅。脖子上血管突突直跳。那塊該死的土坯。
終于松動了一下。被我們硬生生掀開一條縫。
“快!山貓子!拖他出來!”我咬著牙吼。感覺腰桿都要斷球了。
山貓子眼疾手快。抓住那兵娃子的胳肢窩。使勁往外拽。“啊——!”兵娃子發出一聲凄厲到極點的慘叫。痛得渾身篩糠一樣抖。
眼睛翻白。差點當場暈死過去。
山貓子手猛地一頓。臉色唰地白了。我順著他目光看去。心口像是被冰錐子狠狠捅了一下。
那兵娃子被壓住的下半身…膝蓋以下。一片血肉模糊。骨頭渣子都露出來了。根本分不清腿腳。只有一灘爛肉。
和泥巴攪在一起。
“日…日他仙人板板…”趙鐵頭也看到了。
他喘著粗氣。
剛才用力過猛。
額頭上全是汗。混著灰淌下來。他死死盯著那截斷腿。
嘴唇哆嗦著。
罵都罵不圓泛了。
那雙沾滿泥血的大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不是累。是恨。是看到自家兄弟遭這種活罪。心尖尖都在滴血的痛!
山貓子僵在那里。
拖也不是。不拖也不是。他抬頭看我。
眼神里頭第一次。透出點茫然和無措。
像個找不到路的小娃兒。
“抗…抗哥…這…這咋整?”他聲音干澀。帶著哭腔。
彈坑里的兵娃子。
大概是痛過了勁。又或者是看到我們的表情。
他費力地轉動眼珠。想低頭看看自己的腿。
“我…我的腳…”“是不是…是不是莫得了?”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眼睛里那點微弱的光。像是風里的蠟燭。隨時要熄滅。
老子心頭堵得慌。
像壓了塊千斤石。喉嚨管發苦。
想說點啥子。寬慰他。騙騙他。
可嘴巴張開。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這血糊糊的現實。
咋個騙?
趙鐵頭猛地別過臉去。
他抬起那只沾滿泥血混合物的手。
狠狠抹了一把臉。結果越抹越花。泥巴、血痂、汗水。
糊成一團。像個唱大戲的花臉。他肩膀垮下來。剛才那股子要沖出去搶機槍的狠勁。
一下子泄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深深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他蹲下身。
就在這臭烘烘的彈坑邊。
重新摸出他那寶貝旱煙鍋。這次。他不再試圖點火。
只是把那冰涼的銅煙嘴。
死死咬在牙齒中間。
咬得咯咯響。
腮幫子上的肌肉。一跳一跳。
“兄弟…”我深吸一口氣。
那濃烈的血腥和硝煙味。
嗆得肺管子生疼。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
聽起來穩當點。“莫看。”“傷得不輕。”“先把你弄出來再說。”我伸手。
輕輕按住兵娃子想去摸腿的手。
那手冰涼。
還在抖。“袍哥人家…”我頓了頓。
聲音不大。卻像釘子一樣。釘在這片焦土上。“從不拉稀擺帶。
”“活一個,是一個!
”我對山貓子使了個眼色。
“動手!”山貓子眼神定了定。
一咬牙。雙手再次插到兵娃子腋下。
“兄弟,忍到點!
”他低吼一聲。
用盡全力往外拖!
“呃啊——!”
又是一聲非人的慘嚎。
撕破了臺兒莊黃昏死寂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