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遠的手指懸在暗格上方,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實質的針,扎刺著他的皮膚。
張振國的厲喝和槍口帶來的威脅感,在這一刻似乎被某種更強大的、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所覆蓋。
那暗格深處散發出的氣息,古老、沉重、帶著一種跨越時空的悲愴與警告,與他手中滾燙共鳴的油布形成了詭異的呼應。
“別動!”
張振國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手指緊緊扣在扳機護圈上。
他身后的兩名警員也如臨大敵,槍口死死鎖定靳遠。
蘇雨晴屏住呼吸,心臟狂跳,目光在靳遠、暗格和張振國的槍口間急速切換。
墻上的碑文——“血肉為引,骸骨鋪途”——像冰水澆在心頭,讓她不寒而栗。
這暗格里,會是什么更可怕的東西?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窒息時刻,靳遠的手指,終究還是觸碰到了暗格邊緣那冰冷粗糙的青磚。
就在接觸的瞬間!
“嗡——!”
一聲低沉而宏大的嗡鳴,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又像是直接在眾人的顱骨內震蕩!
整個后堂的空氣都隨之劇烈一顫,積年的灰塵簌簌落下!
靳遠渾身劇震,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
一幅破碎而狂暴的畫面瞬間沖入他的腦海:漆黑的夜空下,無數扭曲的、沒有面孔的黑色影子(陰兵?)如同潮水般涌動,鐵蹄踐踏大地的轟鳴震耳欲聾!
一股冰冷、絕望、足以碾碎靈魂的恐怖威壓撲面而來!他悶哼一聲,觸電般猛地縮回了手,踉蹌著后退一步,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頭上冷汗涔涔。
暗格內那股洶涌而出的陰寒氣息,隨著靳遠的觸碰和退縮,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斂,只留下冰冷的余韻縈繞在空氣中。那奇異的嗡鳴也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
“靳遠!你怎么樣?”
蘇雨晴急忙上前扶住他搖晃的身體。
張振國驚疑不定地看著靳遠痛苦的神色和劇烈起伏的胸口,又警惕地掃了一眼那個恢復平靜、依舊黑洞洞的暗格。
剛才那瞬間的嗡鳴和空氣震動絕非錯覺!這鬼地方太邪門了!
“我…我沒事…”
靳遠喘息著,勉強站穩,心臟還在狂跳,那陰兵過境的恐怖幻象帶來的沖擊感久久不散。
他甩了甩頭,強壓下翻騰的惡心感,目光卻死死盯著暗格。
剛才那一下觸碰,除了恐怖的幻象,他還感覺到暗格里似乎…是空的?或者說,里面存放的東西,其蘊含的“力量”剛剛被他的觸碰瞬間激發,又迅速沉寂了?
張振國示意一名警員上前。
那警員咽了口唾沫,極其謹慎地用手電筒照亮暗格內部,然后用戴著厚手套的手,慢慢地探了進去。
暗格不大,深約一尺。
警員摸索了幾下,手指觸碰到了一個冰冷、堅硬、表面粗糙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地將其取出。
在幾道手電光柱的聚焦下,那東西露出了真容——一塊約莫半尺見方的、厚實的青黑色石板。
石板邊緣并不規則,像是從更大的石碑上斷裂下來的。石板的正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污垢和干涸的苔蘚,但隱約能看到下面刻著密密麻麻的、極其細小的文字!
“碑文殘片?”
蘇雨晴眼睛一亮,立刻湊近。
張振國也松了口氣,至少不是想象中更可怕的物件。他示意警員將石板放在旁邊一張勉強還算完整的破桌子上。
蘇雨晴迫不及待地用手帕沾了點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石板表面的污垢。
隨著污垢被一點點清理,石板上的字跡逐漸顯露出來。那是一種極其古老、筆畫繁復扭曲的篆體變種,比墻上刻的字更加艱深晦澀!
蘇雨晴眉頭緊鎖,借助強光手電,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辨認著,口中念念有詞:
“…陰門…三…十年一啟…樞…在…臨江…九…地…守…持…盤…定…錨…阻…黃泉…逆…亂…”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臉色也越來越凝重。
這些殘破的字句,似乎指向一個更加宏大而恐怖的秘密——關于一個叫“陰門”的東西,三十年開啟一次?需要“持盤”在“臨江九地”進行某種“定錨”儀式來阻止“黃泉逆亂”?這個“盤”,難道就是……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靳遠手中那個裝著油布的證物袋,又看向張振國手中那塊青黑色石板,心臟狂跳!
“這上面說的‘盤’,是不是指那個青銅羅盤?”張振國也敏銳地抓住了關鍵,沉聲問道。
蘇雨晴艱難地點點頭:“極有可能!而且提到了‘臨江九地’…這很可能就是羅盤上投影地圖所指的九大禁地!還有‘守’字…再次印證了守夜人的存在!這塊碑文殘片,似乎是某種…操作指南?或者…警告?”
匯豐當鋪老宅的發現,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張振國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
守夜人?
陰門?
九大禁地?
黃泉逆亂?
這些詞句組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幅遠超他理解范疇的、光怪陸離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圖景。
他多年的刑偵經驗在這個領域完全失效,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和被卷入巨大漩渦的眩暈感攫住了他。
技術警員小李依舊昏迷不醒,醫院束手無策。那張民國當票和青銅羅盤被鎖在警局最深處,如同兩顆定時炸彈。
而這塊新發現的、意義不明的碑文殘片,更增添了謎團的深度和危險性。
在巨大的壓力和一絲僅存的理智驅使下,張振國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解除了對靳遠和蘇雨晴的“軟禁”,但提出了近乎苛刻的條件:
第一,靳遠必須作為“特殊顧問”,在警方嚴密監控下協助蘇雨晴調查;
第二,所有調查進展必須第一時間向他匯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那張當票和青銅羅盤,作為極度危險的證物,暫時仍由警方保管在特制保險柜內,沒有他的命令和嚴密的防護措施,絕不允許接觸!
這已經是張振國在認知被顛覆后,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他需要一個解釋,一個能救小李、能阻止更多慘劇發生的解釋,但他絕不允許無法掌控的力量再次在警局爆發。
靳遠和蘇雨晴接受了條件。
離開分局時,天色已近黃昏。夕陽的余暉給城市鍍上一層暖金色,但兩人心頭卻籠罩著驅不散的陰霾。
“那塊碑文殘片提到的‘江心島教堂’,我知道在哪!”
蘇雨晴坐進靳遠的舊吉普車里,立刻說道,語氣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急切,“那是臨江市早年一個外國傳教士建的,早就廢棄了,現在是個探險愛好者偶爾光顧的‘鬼地方’。碑文上說它是‘九地’之一,而且提到‘定錨’需要‘盤’和‘照’…這個‘照’是什么?照片?還是…鏡子?”
她快速翻著手機里拍下的碑文照片。
靳遠沉默地開著車,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方向盤。老宅暗格帶來的陰兵幻象依舊在他腦海里盤旋。
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那幻象并非憑空產生,而是某種烙印在空間里、被他的觸碰激活的殘存記憶。這讓他對所謂的“陰門”、“黃泉逆亂”有了更直觀的恐懼。聽到“江心島教堂”,他心頭又是一跳,仿佛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某種不祥的共振。
“不管是什么,去了才知道。”
靳遠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我有種感覺,那里…恐怕比老宅更兇險。”
他看了一眼后視鏡,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顯然是張振國派來“保護”他們的警員。
江心島位于臨江下游,一座孤懸江中的小島,早年靠渡船,后來建了座簡易的鐵索橋連接。
教堂就坐落在島中央一片荒蕪的坡地上。
當靳遠和蘇雨晴踏上鐵索橋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江風凜冽,吹得銹跡斑斑的鐵索橋吱嘎作響,橋下是墨黑翻滾的江水,發出低沉的嗚咽。
島上荒草萋萋,樹木枝椏扭曲如同鬼爪,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怪響。廢棄教堂黑黢黢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尖頂仿佛要刺破陰沉的夜空,透著一股死寂的壓抑。
負責“保護”的兩名便衣警員也跟了上來,神情緊張,手一直按在腰間。廢棄之地、黑夜、加上之前那些邪門的經歷,讓氣氛格外凝重。
教堂的大門早已腐朽倒塌。
四人打著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荒草叢生的庭院,踏入教堂內部。
一股濃重的霉味、塵土味和某種…淡淡的、類似福爾馬林的化學藥劑殘留氣味混合在一起,撲面而來。
手電光柱劃破黑暗,照亮了空曠的穹頂,剝落的壁畫上模糊不清的天使面容顯得格外詭異,一排排腐朽的長椅東倒西歪,像是一具具風干的骸骨。
“分頭找!注意安全!任何可疑的東西都不要亂碰!”帶隊的警員低聲命令,聲音在空曠的教堂里帶著回音。
蘇雨晴根據碑文殘片上模糊的提示,將目光投向圣壇后方。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被厚重蛛網覆蓋的小木門,似乎是通往地窖的入口。
她招呼靳遠一起過去。
木門被輕易推開,一股更加陰冷、潮濕、帶著濃重土腥味的空氣涌出。
一道陡峭的石階向下延伸,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手電光只能照亮前面幾級臺階,再往下便是濃稠如墨的黑暗。
靳遠的心跳莫名加速,一種比在老宅暗格前更強烈的悸動感涌現。
他手中的油布又開始隱隱發燙!
他看了一眼蘇雨晴,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決心。
“我走前面。”
靳遠深吸一口氣,接過一名警員遞來的強光手電,率先踏上了向下延伸的石階。蘇雨晴緊隨其后,兩名警員也跟了下來,警惕地戒備著四周。
石階濕滑,布滿苔蘚,空氣中那股陳腐的土腥味越來越濃,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味?
臺階很長,仿佛通往地心。死寂中只有幾人沉重的呼吸和腳步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
終于,腳下一實,踏到了平地。
手電光向四周掃去。這是一個不算太大的地窖,四壁是粗糙的巖石。地窖中央,赫然擺放著一口巨大的、覆蓋著厚厚灰塵的…石棺?不,仔細看,那更像是一個用整塊青石鑿成的石臺。
石臺表面空無一物。但石臺正對著入口方向的石壁上,卻釘著一樣東西!
靳遠的手電光柱猛地定格在那里!
那是一張照片。
一張黑白的、老舊的、大約十六寸的照片。被四根銹跡斑斑、如同棺材釘般的長釘,牢牢地釘死在冰冷的石壁上!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穿著民國時期的服飾,并肩而立,背景似乎就是這座教堂的門前。
男人穿著筆挺的中山裝,面容英俊,眼神深邃,帶著一種沉穩的氣度。女人穿著素雅的旗袍,溫婉秀麗,依偎在男人身旁。
當靳遠和蘇雨晴看清照片上那個男人的臉龐時,兩人如同被雷擊中,瞬間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手電光劇烈地顫抖著。
照片上那個穿著中山裝、面容英俊沉穩的男人——赫然與站在地窖中的靳遠,長得一模一樣!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地窖里只剩下手電光柱在照片和靳遠慘白的臉上來回晃動時發出的細微電流聲,以及幾人驟然變得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不…不可能…”
蘇雨晴失聲低喃,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她猛地扭頭看向身邊的靳遠,又死死盯住照片上那個民國青年。
一樣的眉眼輪廓,一樣的鼻梁唇形,甚至連眉宇間那點若有若無的疏離感都如出一轍!唯一的區別,只是照片上的人眼神更加沉穩內斂,而此刻的靳遠,臉上只剩下極致的震驚和茫然。
兩名跟下來的警員也徹底懵了,看看照片,又看看靳遠,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眼神里充滿了活見鬼的駭然。
這簡直顛覆了他們的認知!一個現代的古董店老板,怎么會出現在一張幾十年前的老照片里?還穿著民國的衣服?雙胞胎?克隆人?還是…鬼?!
靳遠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
他死死地盯著照片上那個“自己”,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如同密集的鼓點,敲打著他的耳膜。
老宅暗格里的陰兵幻象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與眼前這張詭異的遺照重疊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眩暈感。
為什么?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個賣羅盤的男人、陰兵借道、當票詛咒、老宅碑文、還有這張…這張釘在教堂地窖里的、自己的遺照?!
照片上的女人,那個溫婉秀麗的旗袍女子,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時空,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和…怨毒?直直地“看”著此刻的靳遠。
那眼神,讓靳遠感到一種靈魂被刺穿的冰冷。
“靳…靳老板?”
一個警員的聲音帶著變調的驚恐,打破了死寂。
就在這時!
“嗡——!”
與老宅暗格被觸發時幾乎一模一樣的低沉嗡鳴,猛地從地窖深處響起!
這一次,聲音更加洪亮,更加狂暴!整個地窖都開始劇烈震動!巖石穹頂的灰塵簌簌落下!
“小心!”
蘇雨晴尖叫。
幾乎在嗡鳴響起的同一瞬間,釘著黑白遺照的石壁上方,一塊巨大的、松動的巖石在劇烈的震動中轟然脫落,帶著千鈞之力,朝著下方石臺前的四人當頭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