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票鎖魂
- 守夜簿
- 酒瓶子M
- 4696字
- 2025-07-28 22:33:13
警笛刺耳的嘶鳴撕裂雨夜,紅藍光芒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瘋狂旋轉,將臨江齋門前那片觸目驚心的暗紅渲染得更加詭異。穿著制服的警察迅速拉起了警戒線,黃色的塑料帶在風雨中飄搖,隔絕了外面零星幾個被驚醒、探頭探腦的鄰居和路人好奇又驚懼的目光。
靳遠裹著一條不知從哪里翻出來的舊毛毯,坐在古董店門內的角落里,臉色比燈光還要慘白。冰涼的雨水和刺鼻的血腥味似乎還粘附在他的皮膚上、鼻腔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沉重。他機械地回答著第一個趕到現場的年輕警察的例行詢問:姓名、職業(yè)、發(fā)現時間、是否認識死者……聲音干澀,眼神有些失焦地落在門外那片被雨水不斷沖刷稀釋、卻依舊頑固存在的血色上。
“你說死者…賣給你一個羅盤?”負責記錄的警察抬起頭,筆尖頓住,帶著職業(yè)性的審視。
靳遠下意識地點點頭,手指蜷縮了一下,指向柜臺:“在…在那兒?!?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隨后趕到的幾位警員,都順著他的指引投向柜臺。那個巴掌大小、覆蓋著厚重綠銹的青銅羅盤,正靜靜地躺在昏黃的燈光下。它看起來如此普通,甚至有些破敗,與門外那慘烈到非人的死亡現場形成了荒誕而驚悚的對比。
“小劉,把東西收好,作為重要物證?!币粋€沉穩(wěn)的聲音響起。說話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警官,國字臉,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如鷹,肩章顯示他的級別不低。他叫張振國,是分局刑偵支隊的隊長。他一邊戴上乳膠手套,一邊走到靳遠面前,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帶著穿透性的壓力?!敖习澹敿氄f說,死者來賣羅盤時的具體情形,還有他離開到你發(fā)現尸體的這段時間,你在做什么?有沒有聽到任何異常聲響?”
靳遠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將那個男人如何冒雨前來、如何慌張、如何急于脫手羅盤、自己如何壓價、以及最后叫住他詢問油布編號的經過,盡可能清晰地復述了一遍。他隱瞞了觸摸羅盤時那股直透骨髓的陰冷感和心頭縈繞的不安直覺,只強調了對方異常的恐懼狀態(tài)。
“油布?”張振國敏銳地捕捉到關鍵點,“上面有編號?”
“對,寫著‘甲申柒叁’?!苯h指了指被隨意放在柜臺角落的那塊暗黃色油布。
就在這時,蹲在尸體旁進行初步勘驗的法醫(yī)助理,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從死者那件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緊緊貼在扁平軀干上的黑色雨衣口袋里,夾出了一樣東西。
“張隊!有發(fā)現!”助理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那是一張紙。巴掌大小,邊緣已經破損泛黃,紙質脆硬,顯然年代久遠。上面用褪色的墨跡豎排寫著幾行字,格式古舊,赫然是一張——當票。
張振國大步走過去,接過助理遞來的證物袋。他借著強光手電仔細查看。當票上的字跡模糊,但典當物品一欄依稀可辨是“青銅器一件”,更下方,印著一個模糊的紅色印章。而最讓張振國瞳孔微縮的是,在當票右上角,用朱砂一類鮮艷顏料標注的編號:
甲申柒叁
編號與靳遠指認的油布編號,分毫不差!
張振國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店內的靳遠,又迅速落回手中的當票和柜臺上那枚銹跡斑斑的青銅羅盤。一股寒意,無關乎冰冷的雨水,悄然爬上他的脊背。古董店老板,詭異的青銅羅盤,民國當票,編號吻合,還有門外這具根本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如同被巨力拍扁的尸體……這一切,都指向了超出他以往所有辦案經驗的范疇。
“封鎖現場!所有接觸過這兩樣物品的人,暫時不得離開!”張振國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迅速安排人手進行更細致的現場勘查、拍照、錄像,并調取周邊監(jiān)控。古董店內,氣氛瞬間凝重到了極點。靳遠被要求留在原地,接受更詳細的問詢。他能感覺到張振國審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他身上來回掃視,充滿了懷疑。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從警戒線外傳來,伴隨著一個清冷而略帶喘息的年輕女聲:“張隊長!等一下!”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米白色風衣的年輕女子正彎腰鉆過警戒線,雨水打濕了她額前的幾縷碎發(fā),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她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明亮而銳利,手里還拎著一個看起來頗有些份量的黑色手提箱。正是民俗研究所的研究員,蘇雨晴。
“蘇研究員?”張振國顯然認識她,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怎么來了?這里在辦案?!?
“市局指揮中心通知了研究所,說可能涉及…特殊民俗事件。”蘇雨晴語速很快,走到張振國面前,出示了自己的證件,目光卻越過他,第一時間鎖定了柜臺上的青銅羅盤和那張裝在證物袋里的當票,以及門外那片被雨水反復沖刷的血跡。她的眼神在看到當票編號和羅盤時,明顯亮了一下,隨即又沉凝下去,帶著一種專業(yè)性的專注和凝重。
“特殊民俗事件?”張振國咀嚼著這個詞,臉色不太好看。他辦案講究證據和邏輯,對這類玄乎的說法向來持保留態(tài)度。
“死者呈現的狀態(tài),非常符合一種極其古老的禁忌記載——‘陰兵借道’。”蘇雨晴沒有在意張振國的態(tài)度,她指著門外的尸體,聲音清晰而冷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在特定時辰、特定地點,沖撞了無形陰兵的行軍路線,會被瞬間帶走所有‘生氣’,軀殼則被強大的陰氣碾壓成薄片,如同被千軍萬馬踐踏而過。特征是…全身骨骼粉碎性碎裂,皮膚卻相對完整,血液呈暗黑色,并伴有濃烈的土腥和鐵銹混合的怪味?!彼贿呎f,一邊指向尸體周圍被雨水沖淡但依舊能嗅到的特殊氣味。
靳遠的心猛地一沉。蘇雨晴的描述,與他剛才目睹的恐怖景象嚴絲合縫!那被拍扁的軀殼,那暗紅近黑的血液,那揮之不去的、混合著血腥的泥土和金屬的怪味……
張振國和周圍的警員臉色都變了。法醫(yī)助理更是忍不住干嘔了一下。這些細節(jié),與初步的觀察完全吻合,而蘇雨晴顯然在到達現場前就已知曉。
“這…這太荒謬了!”一個年輕的警員忍不住低聲嘟囔。
“荒謬?”蘇雨晴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警燈的光芒,顯得格外冷靜,“張隊長,看看那張當票?!咨昶馊?,如果我沒記錯,甲申年對應的是1944年。而這張當票的格式、印章,正是臨江市當年最大的‘匯豐典當行’所獨有?!彼D了頓,目光轉向靳遠,“靳老板,死者是否提到過這羅盤或當票的來源?比如…祖宅?老物件?”
靳遠想起那個男人倉惶的話語——“老家拆房子,在梁上發(fā)現的…家里人都說晦氣…”他點了點頭:“是,他說是拆老房子時在房梁上發(fā)現的?!?
“那就對了?!碧K雨晴深吸一口氣,轉向張振國,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陰兵借道’并非無跡可尋。它往往與附著極強怨念的古物有關,尤其是…曾經被用作某種‘契約’媒介的東西!這張當票和這個羅盤,編號一致,它們是一體的!死者強行將它們分離帶走,又轉手賣出,很可能觸發(fā)了某種…‘契約’的反噬,引來了‘陰兵索契’!他現在這種死法,就是契約違約的代價!”
“契約?和誰的契約?”張振國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搖搖欲墜,但蘇雨晴的推理邏輯嚴密,證據鏈(雖然詭異)似乎也能串上。
“不知道?!碧K雨晴搖搖頭,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忌憚,“但能留下這種等級契約的東西,絕非善類。張隊長,我請求立刻對這張當票和羅盤進行更專業(yè)的檢測,尤其是當票,上面可能殘留著肉眼不可見的契約印記或…詛咒痕跡!”她的目光緊緊盯著證物袋里那張脆弱的舊紙片。
張振國陷入了巨大的矛盾。理智告訴他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但門外那具無法解釋的尸體和蘇雨晴精準的描述又像冰冷的鐵證。最終,對真相的渴求壓倒了一切。他咬了咬牙:“好!蘇研究員,你來做!需要什么設備?”
“我的箱子里有便攜式多光譜成像儀和紫外線燈?!碧K雨晴立刻打開她帶來的黑色手提箱,里面是各種精密的電子儀器。
在張振國的默許和嚴密監(jiān)督下,蘇雨晴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將那張泛黃的當票從證物袋中取出,平鋪在一個便攜式工作臺上。她先用高倍放大鏡仔細檢查當票的每一個角落、每一道墨痕和印痕,然后啟動了多光譜成像儀。不同波長的光線掃過脆弱的紙面,在連接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投射出各種增強影像。
“看這里!”蘇雨晴指著屏幕上一處被放大的區(qū)域。在當票左下角,原本空白的邊緣處,在特定光譜下,顯現出幾行極其細小、如同蚊足般的暗紅色朱砂字跡!那字跡扭曲怪異,完全不似漢字,更像是某種符咒或密文!
“這是什么?”張振國湊近屏幕,臉色凝重。
“契約的‘鎖文’…或者叫‘咒印’!”蘇雨晴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激動,“這印證了我的猜測!這張當票不僅是交易憑證,更是一個被封印的契約載體!當它和對應的‘契約物’——也就是那個羅盤——被強行分離時,契約的束縛力會失衡,反噬持有者…”
她的話音未落,為了進一步確認,她下意識地拿起旁邊的便攜式高強度紫外線燈,對著當票顯現咒印的區(qū)域照射過去——
“滋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讓人頭皮瞬間炸開的異響傳來!
在刺目的紫外線照射下,那幾行暗紅色的朱砂咒印,如同被點燃的導火索,驟然爆發(fā)出妖異的血光!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濃濃怨毒氣息的無形陰風猛地從當票上旋起,直撲蘇雨晴的面門!
“小心!”靳遠離得最近,那股陰冷怨毒的氣息他太熟悉了,在觸摸羅盤時就感受過!他幾乎是本能地,猛地伸手將蘇雨晴往旁邊狠狠一拽!
蘇雨晴猝不及防,被拽得一個趔趄,手中的紫外線燈“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光線亂晃。而那股陰風擦著她的耳畔掠過,直沖她身后幾步遠、正在操作多光譜儀的一名技術警員!
那警員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覺得一股難以形容的惡寒瞬間包裹全身,如同墜入冰窟!他身體猛地一僵,雙眼瞬間翻白,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怪響,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倒下去,四肢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小李!”張振國目眥欲裂,沖上去扶住倒地的警員。
現場一片混亂。警員們驚恐地看著倒地抽搐的同事,又看向那張在強紫外線下兀自閃爍著妖異血光、仿佛活過來的民國當票,最后看向臉色煞白的蘇雨晴和被剛才那詭異一幕驚得渾身發(fā)冷的靳遠。
“關燈!快關掉那該死的燈!”張振國對著掉落在地、還在亂照的紫外線燈大吼。
一個反應快的警員沖上去一腳踩碎了燈頭,刺目的光線終于熄滅。當票上那妖異的血光也漸漸黯淡下去,最終消失,又變回那張泛黃脆弱的舊紙片,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然而,癱倒在地、口吐白沫、身體還在間歇性抽搐的技術警員小李,就是最殘酷的證據。
“叫救護車!快!”張振國咆哮著,手忙腳亂地檢查小李的狀況,發(fā)現他體溫低得嚇人,脈搏微弱。
蘇雨晴靠在柜臺邊,劇烈地喘息著,眼鏡歪斜,臉上毫無血色。她看著那張靜靜躺在工作臺上的當票,眼神里充滿了后怕和一種更深沉的驚悸。她剛才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是靳遠…救了她?她下意識地看向角落里的靳遠。
靳遠同樣心有余悸,他看著張振國和其他警員慌亂地圍著小李,看著地上碎裂的紫外線燈,最后,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張看似無害的當票上。一股比之前觸摸羅盤時強烈百倍的陰冷感,如同跗骨之蛆,順著脊椎爬滿全身。
這東西…是活的?它不僅能殺人,還能…詛咒?
張振國猛地站起身,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蘇雨晴,最終落在靳遠身上。他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懷疑、震驚、憤怒,還有一絲被徹底顛覆認知的茫然。他指著靳遠和那張當票、那個羅盤,聲音嘶啞,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
“你!還有這兩樣東西!從現在起,24小時不得離開警方視線!蘇研究員,你也是!我需要你們給我一個解釋!一個能解釋這一切的解釋!”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門外依舊被雨水沖刷的血跡和地上昏迷的警員,一字一句地補充道,“一個能解釋這種…‘民俗’的解釋!”
冰冷的雨聲仿佛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古董店內,燈光慘白,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那枚青銅羅盤依舊躺在柜臺上,在燈光下泛著幽幽的綠銹,仿佛一只沉睡的、不祥的眼睛。而那張民國當票,安靜地躺在工作臺上,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靳遠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fā)干。他救下了蘇雨晴,卻似乎把自己拖入了一個更深的、無法掙脫的漩渦中心。張振國的命令意味著什么?監(jiān)視?還是…變相的囚禁?他看著那張當票,一個更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那個男人死了,觸碰到當票的警員也倒了霉…那么,親手接過羅盤、又接觸過油布的自己呢?那份所謂的“契約”反噬…真的已經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