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當捷報傳來,我看到的不是他的喜悅,而是他獨自站在營帳外,望著安國方向出神的背影。
我知道,他正在承受怎樣的煎熬。
安國戰敗的消息傳來那晚,白衡罕見地喝醉了。
他靠在我肩頭,含混不清地呢喃著童年往事。
他說起安國御花園里的梨花,說起教他騎射的父皇,說到最后,聲音哽咽。
“姐姐,你知道嗎?我恨他們,可我還是會夢見那個地方……”
作為勝者,我們攫取著最嚴苛的補償:歲幣如山,割地賠款,鐵令森嚴……條約之苛刻,足以令安國傷筋動骨。
而當他冰冷冷吐出“和靜公主,為質”時,那眼底翻涌的恨意幾乎凝成實質。
那是親手為安國君王奉上裹蜜的毒刺。
“一盤棋罷了,”他唇邊噙著霜,“我要安國,陪葬?!?
這瞬間的他,重疊著當年被至親一刀穿心的少年。
我擁他入懷,單薄身軀下是壓抑的顫栗。暗夜中,決心如磐石鑿落:他的公道,我來爭。
別離時方知,相思蝕骨。
白衡離開的那天,我站在城樓上,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漫天黃沙中。
秋風卷起我的衣袍,卻帶不走胸口的鈍痛。
此后每一個夜晚,我都會不自覺地望向身側空蕩蕩的床榻。
案頭的更漏滴答作響,我數著日子,想象著他此刻是否安好。
有時批閱公文到深夜,恍惚間總覺得會有人輕輕推門而入,為我披上一件外袍。一回頭,卻是燭影惶惶。
院中梨樹開了又凋,涼亭獨坐,指尖拂過冰冷的石凳,那曾是他坐而論史、意氣風發的位置。
朝臣們都說少將軍近來愈發沉默寡言。
只有貼身侍女知道,我常在深夜對著安國來的書信發呆,那些看似平常的平安信,我總能反復讀上數十遍。
最煎熬的是密信傳來的日子。
每當信使入宮,我的心就懸到嗓子眼。
既怕聽到他遭遇不測,又怕聽到安國其他的什么消息。
我知道這樣的矛盾很可笑,然愛意入髓,從不論理。
一年之約將盡時,我幾乎夜不能寐。
常常在夢中驚醒,恍惚間以為他就躺在身側。
醒來后只能緊緊攥著枕頭,那里早已沒有了他的氣息。
直到那個春日的傍晚,侍衛匆匆來報說有信件來。
我手中的茶盞應聲落地,顧不得濺濕的裙擺,顫抖著展開信箋。
安國密報里那些‘皇子白衡日漸得勢’‘朝堂風波詭異’之類的只言片語,此刻都在腦中翻涌。
當看到「白衡平安」這幾個字時,淚,潰堤而下。
窗外,新一年首株梨枝,正悄然吐蕊。
燭火將信紙照得透亮,我反復摩挲著那熟悉的字跡。
哪怕只有幾個字。
“燁城守軍已撤”六個字映入眼簾時,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一年零七個月的等待,終于要迎來重逢。
軍隊再次來到邊境駐扎。
“傳令下去,今夜犒賞三軍。”
提前喝上了慶功酒。
我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雀躍。
帳外將士們的歡呼聲震天響,他們雖然不知道什么情況,卻很相信我。
我只聽見胸膛里急促的心跳。
白衡的字跡比往日潦草,最后一筆甚至劃破了紙張——他定是和我一樣迫不及待。
諾麥端來慶功酒時,我正對著銅鏡整理鎧甲。
鏡中人眼角已有了細紋,不知他見了會不會嫌棄。
想到這里,我竟像個閨閣少女般紅了臉,急忙仰頭飲盡杯中酒。
晨霧彌漫的山道上,我不斷催促部隊加快速度。
遠處燁城的輪廓若隱若現,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仿佛要沖破鎧甲。
昨夜夢里,白衡穿著安國皇子的禮服站在城墻上對我笑,他身后是漫天霞光。
“將軍,前方山谷有異。”副將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我望著寂靜的山谷,隱約覺得不安。但想到信中說「守軍已撤」,又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