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不會騙我,他舍不得——那個雪夜里,他蜷在我懷中說過:“姐姐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可信之人。”
當黑旗軍的箭雨遮天蔽日而來時,我竟有一瞬恍惚。
箭矢穿透肩甲的劇痛都沒能讓我清醒,直到看見山崖上那抹明黃身影——白衡身著龍紋鎧甲,正在對身旁將領說著什么。
不可能……我喃喃自語,利箭擦過臉頰帶出血痕。
鮮血滴在鎧甲上,像極了離別那日他落在我手背的淚。
谷中最后一點篝火也熄滅了。
我靠坐在巖壁下,望著手中半塊硬如石頭的干糧出神。
這是白衡去年托人送來的安國蜜餞,我一直舍不得吃完。
現在想來,連這點甜都是假的。
“將軍,喝點水吧。”諾麥遞來水囊,里面只剩最后一口。
我搖搖頭,忽然聽見崖頂傳來熟悉的笛聲——是《鳳求凰》,白衡在千島閣常為我吹的曲子。
“諾麥,你可曾怪我。”
“怪你。”
果然呀,我犯了這么重的錯誤,是整個陳國的罪人了。
“怪將軍太相信那男人!自古男人多負心。”
我抬起頭,怔怔的看著諾麥,心中苦澀。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沒哭出聲。
原來最痛的不是背叛,是他在用我們的回憶當武器。
晨霧中,白衡獨自走來。
他比去年更瘦了,玄色龍袍顯得空蕩蕩的。
我下意識想伸手撫平他眉間的褶皺,卻在看到那個錦盒時僵在原地。
“薛將軍別來無恙。”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隨手將錦盒擲在我腳邊。
盒蓋彈開的瞬間,我看見了陛下怒目圓睜的頭顱。
世界天旋地轉。
我跪倒在地,胃里翻涌起劇烈的絞痛。
原來這就是他消失四天的真正目的——不是消耗我們,而是親自帶兵直取陳國都城。
“為什么?”
我嘶啞著嗓子問出這句蠢話。
白衡俯下身,用冰冷的、屬于帝王的指尖鉗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渙散的眼對上他的視線。
他眼中那片曾令我沉溺的海,已凝成深不見底的冰淵。
“姐姐教我的,”他唇角的弧度殘忍又熟悉,“兵不厭詐。”
突然,他湊近,溫熱的呼吸猝不及防拂過耳廓,激起一陣本能的戰栗,一如千島閣那個迷亂的夜晚。
“不過,”低沉的字句幾乎貼著我的耳根鉆進腦海,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狎昵,“千島閣那夜……我確實動過真心。”
“動過真心”。
這四個字,像淬毒的銀針,精準刺入心口最脆弱的命門。堤壩瞬間崩塌!
一股滾燙腥甜猛地涌上喉頭,我再也無法抑制,“噗”地一聲,一口心頭血狠狠噴濺在他胸前那條栩栩如生的金龍上!
溫熱的血點在那威嚴的金線上迅速暈染、滲透,紅得刺目驚心。
他下意識地皺緊眉頭后退半步,姿態間帶著帝王本能的疏離與厭惡。
與多年前那個大雪天里,他小心翼翼地呵氣為我暖手時,生怕捂不熱我的微嗔神態,微妙地重疊在一起。
時光恍然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底下殘酷的真相。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需要為彼此取暖了。
陽光刺得眼睛生疼。
我拔出佩劍時,白衡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下意識上前半步,又被身后侍衛攔住。
“攔住她!”他的聲音終于染上慌亂。
太遲了。
劍刃沒入心口的瞬間,我竟感到解脫。
恍惚間又回到初見那日,他在萬楓園里練劍,素衣墨發,笑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白衡...”
我望著他飛奔而來的身影,用盡最后力氣扯出個笑,“下輩子...別...”
鮮血從嘴角溢出,視線逐漸模糊。
最后的意識里,是他撕心裂肺喊著我的名字,和落在臉上溫熱的液體——不知是他的淚,還是我自己的血。
血染紅了胸前的衣襟,恍惚中,我似乎又看見那個在楓樹下吹笛的少年,笑著喚我“薛姐姐”。
下雨了,我睜不開眼睛。
白衡跪在我身旁。雨水沖刷著我們之間的血跡,蜿蜒成河。
冰冷的雨水,模糊的視線,我分不清那是雨還是淚。
所有的愛恨、陰謀、承諾、背叛,最終都化作血水,沉入這冰冷的谷底。
恍惚中,楓葉紅得像燃盡的火焰,少年的笛聲悠悠,笑著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