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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目送遠航

第二天上午,阿瓦那的港口在晨光中蘇醒。

太陽的光芒驅散了凌晨的薄霧,將碼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金色。空氣中混雜著咸澀的海風、木材的清香以及水手們身上揮之不去的汗味。

巴西爾站在碼頭最前端的棧橋上,他穿的不是繁復的宮廷禮服,而是一件深紫色的皇子常服。海風吹拂,衣角獵獵作響。

約翰尼斯帶著他麾下那群飽經風霜的船長們列隊走來。他們步伐沉穩,身上帶著一股大海獨有的氣息,像是從海浪中走出的礁石。

巴西爾沒有多余的廢話,他迎上前去,首先伸出手,握住了隊列最前方的約翰尼斯。

他的手握得很緊,約翰尼斯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只屬于少年的手掌中,傳遞過來的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力量,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志。

“去吧。”巴西爾對約翰尼斯說,“把東方的財富帶回來。”

說完,他松開約翰尼斯,開始挨個走向后面的船長。

他與每一位船長握手。

這些船長的手掌粗糙得像是老樹的樹皮,布滿了厚重的老繭和深淺不一的傷疤。那是常年與粗糲的纜繩、沉重的船錨和冰冷的刀劍打交道,用血肉磨礪出的印記。

巴西爾看著第一位船長的眼睛,“你身上的印記,看起來比你的船還要可靠。”

那船長愣了一下,說道,“殿下放心,無論是掌舵還是殺人,我都是一把好手!”

巴西爾點點頭,走向下一位。那是一個身材矮壯,手臂粗得像別人大腿的船長。

“你的船,補給都充足嗎?尤其是柑橘和朗姆酒,別在這些東西上省錢。”

“回殿下!塞滿了!”

巴西爾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他能叫出大部分船長的名字,甚至能說出他們船只的特點和他們過去的功績。

這群在刀口上舔血、在風浪里討生活的漢子,原本帶著幾分散漫和桀驁的氣息,在這一連串的握手和交談中,瞬間變得肅殺起來。他們一個個挺直了胸膛,臉上的表情從玩世不恭,變成了絕對的鄭重。

他們感受到的,是尊重。這比任何金錢賞賜或者華麗的許諾都更能收買人心。

“登船!”

隨著巴西爾最后一聲令下,船長們轉身,邁著堅定的步伐,各自登上了自己的戰艦。

一切準備就緒。

“解纜!”

約翰尼斯站在旗艦“圣母瑪利亞”號高聳的船頭,面對著自己的艦隊,發出了洪亮的吼聲。他的聲音蓋過了港口的喧囂,傳遍了每一艘船的甲板。

“起航!”

碼頭上,基克拉迪亞的水手們解開了最后一根粗大的纜繩。甲板上,赤裸著上身、肌肉虬結的帝國水手們,喊著沉悶的號子,合力轉動著巨大的絞盤,將纜繩回收到了船上。

約翰尼斯的東方艦隊,這支承載著帝國全新希望與野心的艦隊,在旗艦“圣母瑪利亞”號的帶領下,開始緩緩駛離阿瓦那港。

一片片巨大的白色船帆,如同森林般在桅桿上升起,很快就在大西洋信風的吹拂下,猛地鼓脹起來。

船體在風力的推動下開始加速,船頭劈開藍色的波濤,在身后留下一道越來越寬、越來越長的白色航跡。

巴西爾站在碼頭的盡頭,一動不動。

他就那樣站著,紫色的身影在喧鬧的碼頭上顯得有些孤單,卻又無比堅定。他目送著那片由近二十艘艦船組成的白色帆影,在碧海藍天之間,逐漸遠去,變成海天交界處的一個個小點,最終被無垠的藍色徹底吞沒。

這支艦隊,是他伸向那個神秘、富庶的東方的第一只觸手。

它帶回來的,可能是堆積如山的黃金絲綢,也可能是一場慘敗的噩耗。但無論結果如何,從它起航的這一刻起,羅馬帝國的歷史,都將翻開一個全新的篇章。

巴西爾在心中向上帝進行了一次短暫的祈禱。

他祈禱的并非虛無縹緲的庇佑,而是祈禱自己穿越前所知的那些關于季風、洋流和航海圖的知識沒有出錯,祈禱約翰尼斯能夠嚴格執行他的每一個命令。

他祈禱這些勇敢的水手,能夠平安抵達東方,完成任務,最終順利地回到埃律西昂,他們的故鄉,而不是將骸骨長埋于異國他鄉的冰冷海底。

當海平面上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船帆的痕跡時,巴西爾才緩緩收回視線,轉身。

基克拉迪亞的大將軍塞巴斯蒂安,靜靜地站在他身后不遠處。他沒有打擾皇子的目送,只是默默地等待著。

“走吧。”巴西爾的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冷靜,“去你的城堡。我想知道,你們在這里,都聽到了些什么,看到了些什么。”

……

城堡內,還是那間掛著巨大鯊魚標本的房間。

粗糙的木桌上,放著兩杯斟滿的琥珀色朗姆酒。房間里沒有第三個人,氣氛安靜。

“古巴島離中埃律西昂大陸不遠。”巴西爾沒有繞圈子,率先發問,“斯巴達尼亞那群人,你們應該很熟吧。”

斯巴達尼亞。

這個名字一出口,塞巴斯蒂安端著酒杯的手,出現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停頓。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復雜,混雜著不屑、嫉妒,還有一絲同為希臘后裔的微妙情感。

那是一群在帝國站穩腳跟后又去遙遠的南方冒險的一群人,他們征服了尤卡坦半島的瑪雅城邦,以及更北面那個崇拜羽蛇神的阿茲特克帝國,建立了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融合了希臘與中美洲文明的奇特國度。

他們是羅馬的叛徒,也是這片加勒比海上,最富有的一群肥羊。

“熟。”塞巴斯蒂安喝了一大口朗姆酒,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讓他瞇起了眼睛。他用一種滿不在乎的語氣開口,“熟得不能再熟了。他們的黃金船隊,每個季度都會從我們眼皮子底下經過,去新格拉納達的港口,和西班牙人做生意。”

“船上裝的什么?”巴西爾追問。

“去的時候,是滿船滿船的黃金、白銀,還有可可豆和一些本地的寶石。回來的時候,船艙里裝的,就是西班牙人造的火繩槍、鋼制胸甲、長矛,還有瓦倫西亞的上等絲綢,以及一些他們自己造不出來的生活物資,比如葡萄酒和橄欖油。”

塞巴斯蒂安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扯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他們的商人,有時候也會繞道來阿瓦那。用金幣換我們的蔗糖和朗姆酒。出手大方得很,扔金幣的樣子,跟我們這兒的農夫扔石頭沒什么兩樣。”

巴西爾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杯邊緣輕輕摩挲著,他沒有喝酒,只是靜靜地聽著。

“也就是說,斯巴達尼亞的黃金,正源源不斷地流進西班牙人的口袋,然后變成武器,用來武裝我們共同的敵人?”

“可以這么說,殿下。”塞巴斯蒂安的回答到。

“聽說,有海盜盯上了他們?”

“嗯,一群自稱是英格蘭私掠船的家伙。”塞巴斯蒂安的語氣里充滿了職業性的鄙夷,“一群膽子比天大,但腦子不怎么好使的鬣狗。仗著他們的船跑得快,偶爾能趁著斯巴達尼亞護航艦隊不注意,從船隊屁股后面偷偷摸摸地撕下一塊肉。不過,每次只要得手,就足夠他們在海盜窩里,狂歡好幾個月了。”

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海風聲,和遠處碼頭傳來的嘈雜人聲,隱隱約約地飄進來。

巴西爾終于打破了這片沉寂,他的下一個問題,像一把鋒利的解剖刀,毫無征兆地剖開了所有偽裝,直插問題的核心。

“你們為什么不動手?”

塞巴斯蒂安的身體猛地僵了一下。

他抬起頭,第一次正視著眼前這位年僅十三歲的皇子。

“殿下,我們是羅馬帝國的附庸。”他的聲音沉穩,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而標準,充滿了對宗主國的尊重和對自己身份的明確認知,“沒有帝國的命令,我們不會主動攻擊任何勢力。”

“很好。”巴西爾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似乎對這個標準答案非常滿意。

他站起身,慢步走到那張巨大的、幾乎占據了整面墻壁的海圖前。

“塞巴斯蒂安。”

巴西爾背對著他,聲音聽起來有些飄忽。

“我問你,一條獵犬的職責是什么?”

塞巴斯蒂安愣住了,他不知道皇子為什么會突然問這個。但他還是本能地回答:“聽從主人的命令,為主人狩獵。”

“說得對。”巴西爾的手指點在海圖上斯巴達尼亞的首都,特諾奇蒂特蘭的位置,“那么,如果主人不在身邊,眼看著一只肥美得流油的兔子,正一蹦一跳地從眼前跑過,而旁邊另一群不屬于主人的野狗,正流著哈喇子準備撲上去。這個時候,這條忠誠的獵犬,該怎么做?”

塞巴斯蒂安沒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著巴西爾的背影,他的呼吸,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粗重而急促。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血液的流速在加快。

巴西爾緩緩轉過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一絲殘忍的笑意。

“忠誠是最高貴的美德,塞巴斯蒂安。但愚忠,是無可救藥的愚蠢。”

“帝國養著你們,武裝你們,不是讓你們像個守財奴一樣守著這幾個破島!不是讓你們在這里,眼睜睜地看著英國人發財,看著西班牙人一天天壯大!”

“斯巴達尼亞的黃金!它應該流進羅馬的國庫,應該用來鑄造我們的鎧甲和刀劍!而不是變成西班牙人射向我們胸膛的鉛彈!”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不再是平靜的敘述,而是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權威與煽動性,像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塞巴斯蒂安的心上!

塞巴斯蒂安的瞳孔在這一瞬間猛地收縮。

“殿下,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簡單!”巴西爾走回桌邊,雙手撐在粗糙的桌面上,身體前傾,一股遠超他年齡的迫人氣勢,如同海嘯般壓向塞巴斯蒂安。

“從現在開始,讓基克拉迪亞的船塢,加班加點,給我造一批看起來和那些英格蘭海盜一模一樣的快船!再造一批西班牙樣式的武裝商船!”

“讓你手下那些最兇狠,最不怕死的水手,換上別的衣服,掛上英格蘭或者西班牙的旗幟!”

“從今往后,加勒比海的每一條黃金航道上,都會多出許多兇狠貪婪的‘英國海盜’和見錢眼開的‘西班牙私掠船’!”

“他們會瘋狂搶劫斯巴達尼亞的黃金船隊,會無情攻擊所有富裕的、落單的商船!他們會把這片海域攪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他們要讓所有航行在這片海上的勢力,都不知道該相信誰,該憎恨誰!”

巴西爾的聲音壓低了,充滿了魔鬼般的誘惑。

“而你們,光榮的、忠誠的基克拉迪亞公國,只需要在事后,偶爾扮演一下正義的伙伴。幫那些‘驚慌失措’的羅馬商船,從那些該死的‘海盜’手里,‘買’回一部分被搶走的贓物。”

“至于剩下的黃金……你們自己留著。”

巴西爾的嘴角咧開一個更大的弧度。

“用它來換取埃律西亞的火槍等武器!用它來造更多的戰艦!用它來改善你們每一個士兵的生活,讓他們頓頓都能吃上肉,喝上最好的朗姆酒!”

“我要你們的刀,永遠是這片海上最快的!我要你們的船,永遠是這片海上最兇狠的!”

“我要整個加勒比,從今往后,只能聽到我們羅馬人的心跳聲!”

塞巴斯蒂安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那雙常年握著劍的手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緊,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條條盤踞的怒龍。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血管里那沉睡已久的,從建立這個公國的海盜祖先那里繼承來的野性、貪婪和嗜血的本能,正在被眼前這個年輕皇子的每一句話,徹底點燃,徹底喚醒!

塞巴斯蒂安猛地后退一步,單膝重重地跪在了堅硬的石質地板上,發出的悶響聲讓整個房間都為之一振。

他的頭顱深深地低下,聲音極度的激動,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狂熱。

“基克拉迪亞……永遠是帝國最鋒利的刀!”

“很好。”

巴西爾直起身子,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一直沒動的朗姆酒,一飲而盡。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加勒比海的權力游戲,將迎來一個全新的,也是最血腥、最不講規矩的玩家。

塞巴斯蒂安從地上站起來,他臉上的神情已經完全變了。

之前那種作為附庸總督的恭敬和謹慎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餓了三天三夜的頭狼,終于看到獵物時的那種興奮、貪婪和迫不及待。

他看著巴西爾,不再是看一位皇子,而是像在看一尊降下神諭,許諾他們鮮血與榮耀的神祇。

“殿下,您給了我們獠牙。”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有力,充滿了即將大開殺戒的快意。

“現在,我想請您去一個地方。去看看我們這些基克拉迪亞人,磨牙的地方。”

“哦?”巴西爾挑了挑眉,真的來了興趣。

“我們的起點,我們最初的家園。”塞巴斯蒂安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混雜著苦澀與自豪的神情,“東北方海域的那座島,帝國稱之為克勞達島。我們的先祖在那里扎下了根,我們所有人都叫它‘小克里特’。”

“那里,有我們真正的歷史,有我們刻在骨頭里,從未忘記的血與火。”

巴西爾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好的,大將軍。”

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角。

“你們最初的定居點,究竟是什么樣子,我也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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