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圖書館的玻璃窗蜿蜒而下，像無數透明的蛇在窗外游走。許沉坐在他慣常的角落——第三排書架后的單人桌，這里能清楚地看到入口處，卻又足夠隱蔽。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邊緣，眼睛卻緊盯著大門。
三點二十分，她來了。
蘇晴推開圖書館的玻璃門，收起的傘尖滴落幾滴雨水，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圓點。她今天穿著淺藍色的連衣裙，裙擺隨著步伐輕輕擺動，像一片被風吹起的海浪。許沉迅速低下頭，假裝專注于面前的書本，但余光仍貪婪地捕捉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阿姨，我來還上周借的書。”蘇晴的聲音像風鈴，清脆地蕩開在安靜的圖書館里。
許沉屏住呼吸。他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咚咚地撞擊著胸腔。蘇晴站在借閱臺前，從帆布包里拿出兩本書，管理員阿姨笑著和她寒暄。許沉知道，那是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和一本法語學習教材——上周三下午四點十五分，他親眼看著她從外國文學區取下那本綠色封皮的小說。
“今天雨真大啊，”管理員阿姨說，“你沒帶傘嗎？”
蘇晴甩了甩微濕的發梢，“出來的時候還沒下呢，誰知道突然就——”
許沉的手指攥緊了。他的書包側袋里有一把折疊傘，黑色，很普通，但足夠大。他想象著自己走向她，故作鎮定地說“用我的傘吧”，然后她驚訝地轉頭，對他微笑...
“許沉？”
他猛地抬頭，發現管理員阿姨正看著他，“館長讓你去整理一下新到的期刊。”
“好的。”他低聲應道，起身時膝蓋撞到了桌角，疼痛讓他齜牙咧嘴。等他再看向門口時，蘇晴已經不見了。
許沉機械地走向期刊室，腦海中全是蘇晴甩頭發時露出的白皙后頸。他知道自己像個變態，像個躲在陰影里窺視陽光的怪物。但他控制不住。從高二開學第一天，蘇晴作為轉學生站在講臺上自我介紹時，他的眼睛就像被磁鐵吸住一樣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我叫蘇晴，蘇州的蘇，晴天的晴。”她當時這樣說，聲音里帶著陽光的溫度。
而許沉，永遠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戴著黑框眼鏡，是班上最不起眼的存在。他們之間隔著的不僅是三排座位，還有整個宇宙。
整理期刊花了將近一小時。雨聲漸大，敲打在屋頂上像無數細小的鼓點。許沉抱著幾本雜志走回大廳時，發現蘇晴還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開著一本法語書。窗外灰暗的天色襯得她的側臉格外明亮，長睫毛在臉上投下小小的陰影。
許沉悄悄走到她身后的書架處，假裝在找書。從這個角度，他能聞到蘇晴頭發上淡淡的柑橘香氣。他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躍出喉嚨。
“Bonjour...”蘇晴小聲念著書上的句子，發音生澀卻可愛。
許沉忍不住微笑。他知道蘇晴是學校法語社的成員，每周三下午會在語言實驗室練習口語。上周他“恰好“路過那里，隔著窗戶看她跟著錄音一遍遍重復“Je m'appelle Su Qing”。
突然，蘇晴轉過頭，視線直直地對上了躲在書架后的許沉。他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你好，“蘇晴笑了，”能幫我拿一下最上面那本法語詞典嗎？我夠不著。”
許沉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對他說話了。蘇晴對他說話了。他的手指顫抖著取下那本紅色封皮的大部頭，遞過去時差點掉在地上。
“謝謝。”蘇晴接過書，指尖不經意間擦過他的手背，那一小塊皮膚立刻像被灼燒般發燙。
“不...不用謝。”許沉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他轉身要走，卻被蘇晴叫住。
“等等，你是不是三班的？我好像見過你。”
許沉的心臟停跳了一秒。她見過他？她記得他？他僵硬地點頭，不敢抬頭直視她的眼睛。
“我是蘇晴，五班的。”她伸出手，手腕上戴著一根簡單的紅繩。
“許沉。”他輕聲說，猶豫了一秒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掌溫暖干燥，而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你經常來圖書館嗎？我好像總能看到你。”蘇晴歪著頭問。
許沉感到一陣眩暈。她注意過他？不是作為背景的一部分，而是作為一個具體的人？他張口想回答，卻只發出一聲含糊的“嗯”。
就在這時，圖書館的燈突然閃爍了幾下，隨后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蘇晴驚叫一聲，手中的筆掉在了地上。許沉幾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幫她撿起，卻在起身時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你沒事吧？”蘇晴關切地問，伸手想扶他。
許沉猛地后退一步，像是害怕被燙傷。“沒、沒事。”他結結巴巴地說，耳根燒得通紅。
雨更大了，敲打窗戶的聲音幾乎蓋過了說話聲。蘇晴看了看窗外，嘆了口氣：“看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了，我沒帶傘...”
許沉的心跳漏了一拍。機會來了。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我...我有傘。可以借給你。”
蘇晴眼睛一亮：“真的嗎？那太謝謝了！不過你怎么辦？”
“我...我等雨小一點再走。”許沉撒謊道。實際上他寧愿淋雨回家也不想錯過這個能幫助她的機會。
他從書包側袋掏出那把黑色折疊傘，遞給蘇晴時注意到自己的指甲被咬得參差不齊，立刻羞愧地把手縮回了一點。
“你人真好。”蘇晴接過傘，笑容明亮得讓許沉幾乎睜不開眼，“我明天還給你。你在哪個班來著？三班對嗎？”
許沉點點頭，不敢置信她竟然記得。蘇晴收拾好書本，撐開傘準備離開，卻在門口又轉過身：“對了，許沉，謝謝你。”
她的聲音被雨聲和雷聲淹沒了一半，但許沉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他站在原地，看著蘇晴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手中的傘像一朵黑色的花綻放在灰暗的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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