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向前回推半個月。
“爹,我回來了!”張月初高高興興地跑回家中,然后不出意料的被他爹吊起來抽了一頓。
“混小子,你跑哪里去了?”
“我去給您找藥了嘛……”張月初摸著自己紅腫的屁股,一臉不服地說道。
“您書里那張紙條我看見了,您不是差個靈瑤草嗎?我聽說山里有人看見過,就替您去找了。”
“混蛋。”
張東升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中卻也沒那么生氣了。
“以后不要再亂跑了,城里不安全。”
“知道爹……對了,我在山里的時候遇見了一個神仙,他說要幫我們解決城里的疫病。”
“神仙?”張東升面露疑惑,問道。
“你莫不是給人騙了。”
“絕對沒有啊爹,那神仙還會飛的,他還說如果治好了大家,就要我當他的徒弟。”
張月初將整件事的經過告知了對方,張東升聞言也放寬了心。
如此聽來對方應該不是壞人,何況就是壞人自己也沒有辦法。
一個仙人一樣的人物盯上了自己的兒子,他又能做什么?
“若是如此自然大好,你去給人家做徒弟也算光宗耀祖了。”
“這么說爹你同意了?”張月初高興地問道。
“此事哪里還需要我同意?你若真能當上人家的徒弟,那是我張家祖墳冒青煙,修了幾輩子的福分才換來的。”張東升說道。
“好了,既然你沒事就先歇息去吧。”
張月初聞言點了點頭,也不執意再做什么,爬了幾個時辰的山,也確實累壞了。
入夜,天光已暗,淮南縣也如同夜間熄滅的篝火般,陷入了死寂。
不知天時幾何,張月初忽然感到一陣內急,當即起夜找地方小解。
仁心醫館如今收入不高,晚上都點不起燈火,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里,張月初摸黑找到茅房,一陣舒服后準備回去補覺時卻發現自己父親房間竟然還有燈火在燒。
好奇之下他緩緩走了進去,發現是自己的父親在書桌前寫著什么。
“爹,這么晚了你還不睡?”張月初走上去,疑惑地問道,隨后看向對方書寫的東西。
“爹,你在寫什么?”
“關于城中疫病的。”張東升面對張月初的疑惑,開口說道。
“神仙都說過會幫我們解決的,爹你還在擔心什么?”
“就算神仙真的幫我們解決了,那下一次呢?月初啊,我們遇見事情不能總是指望他人的幫助,即便幫助了這一次,可下一次呢?
月初啊,諸事求內,不求于外。”
張東升的臉在燭火的照耀下明晦不定,以至于張月初看不清他的臉。
“若是下一次城中又有此等怪病,又無神仙搭救,豈不是就靠我們這些醫師了?而我們這些醫師又能靠誰?”
張月初聞言卻道:
“爹你放心,等我向神仙學藝,學成歸來后肯定比你厲害,到時候再有這種怪病,我就能治了。”
聞言,張東升笑了笑,只是將他推出屋外,叫他早些睡去。
張月初睡的很沉,在他心中城中的怪病已經不足為懼,很快就可以被解決了。
時間悄悄流逝,一天,兩天,三天,直到一周之后,城中的病依舊存在,甚至愈演愈烈,幾乎半個城縣的人都染了病。
而這七天的時間里,張東升變賣家產也要買藥開義診,以至于他張家連學徒都養不起了。
“張大夫,快幫我看看,我現在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張東升為其把脈,簡單安撫了兩句后就在紙上寫著什么,密密麻麻,都是他這一周以來對這門病的理解。
張月初也從最開始的安定到現在的惶惶不安。
怎么病還未解決?莫非那個神仙是騙他的?
“月初,去……去幫你把師兄煎好的藥端出來。”
“好的。”張月初聞言不再多想,轉身跑去藥房。
可剛剛轉身之際,他的父親忽然猛地咳嗽,隨即重重摔在地上。
“張大夫,你怎么了?”
“張大夫也得病了!”
“完了,張大夫病了,我以后去哪里看病啊,其他幾個醫館根本醫不起啊!”
“爹!”張月初見狀如遭雷擊,連忙跑了過去把父親背進了后院。
“現在怎么辦?”
沒人理會人群的吵鬧,就是維持秩序的學徒也紛紛跑進后院去看自家老師。
“爹怎么樣了?”張月初把父親放在床榻上,問向醫術第二好的師兄。
“老師得病了。”大師兄臉色難看地說道。
“怎么會這樣?爹他的保護措施做的明明很好啊……”
“再好又能如何,整日與病患接觸,如今才得病已是奇跡了。”大師兄臉色難看地嘆道。
“淮南縣完了,再如此下去,恐怕要將整個淮南縣的人都聚集起來殺之焚燒了。”
眾人一陣沉默。
這確實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主家不管我們了嗎?”這時有人小聲地問道。
眾人聞言都沉默了。
他們雖都是凡人,卻也知道淮南縣的主家是誰。
那是一個強大的修仙家族,名為黃家,而他們都在其治下生活。
平日里淮南縣的一些作物都要上交,只有少部分能留下,那時能遠遠的瞥見仙人蹤跡。
這場疫病恐怕不是自然而生的,否則黃家為何不管?
想明白這點后,一股絕望感油然而生。
凡人的渺小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他們這些天以來的所作所為難道都是無用功嗎?
這時外面維持秩序的學徒忽然跑了進來。
“師兄,老師到底如何了?外面的病人都快瘋了啊。”
大師兄聞言只搖了搖頭,已然是放棄了一切掙扎。
這時,張月初卻忽然起身,向外走去。
“月初,你去做什么?”大師兄連忙抓住張月初的手,質問道。
“師兄,你們繼續煎藥,我去外面維持秩序。”
“你瘋了,老師都病了,你若是再病,我如何跟老師交代?”大師兄連忙拒絕。
“況且此事非常人能為也,你我干脆閉門,我不信主家能坐視整個淮南縣人死絕。”
“但那些得病的人呢?我爹怎么辦?看他們去死嗎?”張月初勃然大怒,第一次怒視自己平日里尊敬的師兄。
“這些天來,我父親研制的藥物確實緩解了疫病的疼痛,這說明我們的藥是有效的,如今父親倒了,我必須站出來,只要我張家還有一塊錢,這藥就不能停。
諸事求內,不求于外。與其等主家派人,不如我們自己自救。”
眾人聞言紛紛看著張月初,似乎第一次認識這個半大的小鬼。
“聽他的吧。”這時,張東升忽然開口道,不知何時清醒了過來。
“老師,你怎么樣了?”大師兄連忙上前問道。
“我無礙,照月初說的去做吧,若不發藥,這病七日內就能要人的命。”張東升道。
聞言,大師兄也只好點頭,隨即吩咐起眾人各司其職。
張月初也轉身出門,去前院維持秩序。
這一次,張東升沒有阻攔,只是悠悠嘆了口氣,繼續躺在床上。
雖說沒了張大夫,但眾人對病的門路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按照原先配的藥,可以很大程度上緩解病疼。
張月初作為張東升的兒子,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就表示仁心醫館還沒完,眾人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些許。
時間來到晚上,仁心醫館閉門,這門庭若市的前院才徹底安靜下來。
張月初瞧見二師兄拿著算盤不斷算著什么,臉色苦悶。
張月初提著裝滿熱水的木桶走進父親的房間,同時端來藥湯,照顧起了父親。
“爹,你說這些都是主家干的嗎?”張月初開口問道。
他是單純,但他不是蠢,自然也明白了為何這么長的時間以來主家都不曾派人來管過淮南縣的事情。
也明白了為何當初山上遇見的仙人就此了無音訊。
恐怕就是發現了這其中的秘密,所以最終不管不顧了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張東升臉色泛起紅暈,有氣無力地道。
“如果是的話,那我們這么做的意義是什么?”張月初心情消極地道。
“我們是醫師,看病救人是我們要做的事情,無論這病怎么來的,能不能治,都不影響我們要做的事。”
張東升摸了摸張月初的頭發,這些天來自己這個兒子也憔悴了不少,頭發都打結了。
“回去歇息吧,免得把病傳染給你了。”看著兒子沉思的模樣,張東升開口道。
“我在這里照顧父親。”張月初說道。
聞言,張東升內心盡管不愿,卻也知道這個狀態的自己是不可能趕走這個倔驢的,因此只好作罷。
晚上,張東升靠著床榻睡著了,可內心的焦慮叫他睡不安穩,半夜忽然驚醒。
只見自己的身上披著一件大衣,而床上父親的身影也消失不見。
他扭頭,看到了書桌前父親的身影。
“爹?你做什么!”張月初有些生氣,連忙靠了上去,有些生氣地質問道。
“你老子要做什么還需要跟你說嗎?”張東升不耐道。
“現在我是爹,你給我回床上去。”
“你個逆子!”
見張月初來真的,張東升怒聲呵斥道。
“給我滾開!”
張月初見狀無可奈何,只能也坐在一旁。
“您病了就好好歇息不行嗎?何苦如此啊?”
“就是病了才更要如此,我從未對這個病有如此清楚的了解。”
張東升開口道。
書桌上的宣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更是多出了一些張月初先前不曾見過的內容。
顯然,自己得了病對于張東升而言反而是讓他更加了解這門疫病。
見自己父親不愿意休息,張月初無奈只好陪在一旁。
“陪我去趟藥房。”張東升忽然開口道。
“這么晚了你去那里作甚?”
“閑話少說。”張東升掙扎著起身,張月初無奈只好扶著他去到了藥房。
“半夏,黨參,黃芪……用小火慢煮。”張東升無力去做,便坐在一旁吩咐道。
張月初見狀,不再開口,而是老老實實的照做,一味味藥材被放進鍋中煎熬。
過了不久,藥湯被熬好了。
張東升拿起勺子便舀了一勺就要送進嘴里。
“爹,小心燙啊。”
張東升卻不管燙不燙,放進嘴里,即便燙的齜牙咧嘴也沒吐出去。
良久,張東升拿出紙筆在寫著什么,一整晚二人都不曾睡去。
直到天明之際,張東升才緩緩睡去。
天完全亮后,醫館內又來了許多病人。
可張月初卻發現少了幾個人。
“二師弟他們都走了,如今就剩咱們幾個了。”大師兄緩緩說道。
張月初環視著僅剩的三人,微微一笑。
“月初,你還笑?他們真不是個東西,當初要不是老師,他們早餓死街頭了。”大師兄聞言怒道。
“那不是還有幾位師兄在嗎?走便走吧,也是無可奈何,畢竟連父親都病倒了。”張月初卻不甚在意,因為經過昨夜,張東升明確告訴他病可醫。
他父親從不騙人,尤其是在醫術上。
“打起精神,這些天可能要勞煩師兄了,我父親說了,病可醫,他已經找到辦法了。”
“唉。”大師兄聞言嘆了口氣,明顯是不信過了那么久沒找到辦法的老師會在病后僅僅一夜就找到辦法。
不過他雖不抱希望,卻也轉身回到藥房繼續煎藥。
另外兩位師兄也去藥房幫忙,而張月初則留在前院接待病人。
“怎么今天的藥那么慢啊?”有病人不滿地說道。
與他父親的沉默不同,在經過這些事后,張月初不再選擇沉默。
“你要是不滿,可以轉身走開,我仁心醫館的錢不多了,正巧可以省下一些。”
“你你你……”那人聞言怒不可遏,最終卻灰溜溜的躲去后面排隊了。
原先吵鬧的人群也忽然安靜了下來。
畢竟能來這里的都是沒錢的,不然早去其他醫館了。
張月初見狀冷哼一聲,拿著父親留下的醫術,有模有樣的看起了病。
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又過去十天多,城中已經開始出現大規模出現了死人。
這幾天張月初總能在家中看見遠處城外飄蕩的黑煙,那是做什么的不言而喻。
但也有一個好消息傳到了張月初的耳中。
他父親的病好了。
張東升恢復了以往的狀態,只是因為多日患病而身形消瘦了許多,但他確實好了。
“把家里的東西都賣了吧,多買些藥,告訴城中百姓,病可醫也。”
大師兄震驚地看著藥方,又看了看自己的老師,不敢置信竟然真的能治。
難道這其實和主家沒什么關系?不然凡人怎么可能治好這樣的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