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死寂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壓得人喘不過氣。林風砸在課桌上的那一拳，余音似乎還在水泥地上震蕩。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胸膛劇烈起伏，灼熱的目光如同實質的火焰，死死釘在陳薇那張由得意瞬間轉為煞白的臉上。

“林風！你干什么！”班主任王老師嚴厲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林風緊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股幾乎要沖破理智的暴怒被強行摁住，但眼中的火并未熄滅。他狠狠剜了陳薇最后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和厭惡毫不掩飾。陳薇被他看得下意識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著，剛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只剩下驚魂未定和一絲被當眾羞辱的難堪。

林風沒再說話，甚至沒看沖進來的王老師，猛地轉身，一把抓起書包，撞開擋路的椅子，在幾十道復雜目光的注視下，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教室。門被他摔得震天響，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蘇小雨依舊維持著那個幾乎要把自己埋進習題冊的姿勢，只是肩膀在門板巨大的撞擊聲中，劇烈地瑟縮了一下。她攥著褲腿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指節泛著死白。那本被林風放在中間線的深藍色物理筆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一塊沉默的界碑。

晚自習的鈴聲像是疲憊的嘆息，宣告著一天的結束。教學樓燈火通明，人影幢幢。林風沒回教室，他像頭困獸，在空曠無人的操場上一圈又一圈地奔跑。汗水重新浸透了球衣，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吹過滾燙的皮膚，卻吹不散心頭的憋悶和煩躁。老李的怒吼、陳薇刻薄的笑聲、王老師驚愕的眼神、還有蘇小雨那恨不得消失的樣子……各種畫面在他腦子里攪成一團漿糊。

他跑得精疲力竭，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宿舍。簡陋的八人間彌漫著汗味和泡面味。室友們大多在洗漱，看到林風陰沉著臉進來，都默契地噤了聲，只偷偷交換著眼色。下午教室里的風波，顯然已經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男生宿舍。

林風把自己摔在吱呀作響的鐵架床上，臉朝下埋在帶著汗味的枕頭里。身體的疲憊像潮水般涌來，但神經卻異常亢奮。他摸出那部屏幕碎了一個角的舊手機，屏幕亮起，刺眼的光讓他瞇了瞇眼。鬼使神差地，他點開了那個被遺忘在角落的短視頻APP圖標。

剛登錄進去，一連串的提示音就瘋狂地響了起來，手機甚至微微震動起來。私信、@通知、點贊、評論……數量之多，瞬間填滿了通知欄。

他皺著眉，點開消息列表。最上面幾條醒目的@通知，來源赫然是“薇薇安Vivi”（陳薇的抖音ID）。

第一條視頻發布時間是下午訓練剛結束不久。畫面晃動，背景是操場邊，陳薇嬌俏的臉蛋占據了半個屏幕，帶著興奮的紅暈：“家人們！你們要的后續來啦！看看這是誰？”鏡頭猛地一轉，精準地捕捉到了正從更衣室門口走出來的林風。他頭發濕漉漉地滴著水，臉上還帶著運動后的潮紅和疲憊，破舊的球衣緊貼著身體，勾勒出年輕緊實的線條。陳薇畫外音帶著得意的炫耀：“當當當！我們飛翔中學的超級新星！林風！帥不帥？就問你們帥！不！帥！禮物刷起來，下次給你們看更勁爆的！比如…腹肌特寫？”視頻最后，鏡頭還特意掃了一下林風腳下那雙開膠的舊球鞋，停留了好幾秒。

評論區早已炸鍋：

“臥槽！這身材！這臉！校草預定！”

“球鞋是認真的嗎？哥哥好慘，眾籌給哥哥買新鞋！”

“薇薇姐牛逼！求高清無碼腹肌照！”

“樓上+1！口水流下來了！”

“這小哥哥眼神好野，愛了愛了！”

“只有我心疼他看起來很累嗎？博主別打擾人家休息啊。”

“樓上圣母滾粗！不看取關！”

林風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握著手機的指關節捏得發白。他強忍著砸手機的沖動，點開了第二條視頻。這條時間更近，就在晚自習開始前。背景似乎是教室外的走廊角落，陳薇對著鏡頭，眼圈微紅，一副泫然欲泣、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聲音帶著哽咽：

“寶寶們…我好難過…真的好難過…只是想分享點開心的事給大家，想讓大家看看我們學校的驕傲…可是…可是有些人根本不領情…還…還沖我發火，砸桌子，好兇好兇…差點嚇死我了…”她抽了抽鼻子，長長的假睫毛上似乎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林風懷疑是眼藥水），“我知道我可能打擾到他了，可是…我真的好喜歡看他踢球的樣子，好想讓大家也看到他的優秀…為什么…為什么他就不懂我的心呢？還被別人說…說我是…嗚嗚嗚…”她恰到好處地捂住嘴，肩膀微微聳動，一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

這條視頻的評論區更是徹底歪樓，充斥著對林風的討伐和對陳薇的心疼：

“臥槽？這么不識抬舉？小姐姐別哭！”

“心疼薇薇！什么垃圾男人，不識好歹！”

“以為自己是誰啊？球踢得好點就拽上天了？”

“薇薇不哭！這種沒素質的男生配不上你！”

“就是！看他那窮酸樣，穿得破破爛爛，脾氣倒不小！”

“薇薇姐曝光他！讓他社死！”

“支持薇薇！這種人不值得！”

“操！”林風低吼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胸口劇烈起伏。屏幕刺眼的光映著他鐵青的臉和鼻梁上那道愈發明顯的曬傷紅痕。他手指顫抖著，幾乎要戳破屏幕，在陳薇的評論區里敲下憤怒的反擊。但最后一絲理智死死拉住了他。他知道，一旦回應，只會讓這場鬧劇更加不可收拾，正中陳薇下懷。

就在這時，手機又震動了一下。一條新的私信彈了出來，來自一個陌生的ID，頭像是一片星空。

他煩躁地點開，只有短短一句話，卻像一顆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他壓抑到極致的怒火：

“穿開襠褲的窮鬼前鋒，脾氣還挺大？敢兇我們薇薇？省青賽等著被鏟斷腿吧！廢物！”

字里行間，充斥著下流的侮辱和赤裸裸的威脅！這顯然不是陳薇本人發的，但絕對是她那些狂熱擁躉或者“護花使者”的手筆！

“砰！”

手機被林風狠狠摜在床板上！沉悶的巨響嚇得旁邊正在泡面的室友手一抖，湯汁濺了一手，燙得他齜牙咧嘴。

“風…風哥？”室友小心翼翼地看著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的林風。

林風沒理他，胸膛像拉風箱一樣起伏。羞辱、威脅、被當成小丑直播、被肆意評論…所有積壓的負面情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他猛地跳下床，像一陣風似的沖出宿舍，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帶著一股毀滅般的沖動。

他目標明確——女生宿舍樓下！他要找陳薇！現在！立刻！

女生宿舍樓下的小花園是晚間情侶們的圣地。昏黃的路燈光線曖昧地切割著樹影。陳薇果然在，她正和幾個閨蜜站在花壇邊，拿著手機，眉飛色舞地討論著什么，臉上早已不見之前的委屈，只有興奮和得意。顯然，直播和視頻帶來的關注度讓她心情極佳。

林風的出現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他帶著一身未散的戾氣和奔跑后的喘息，像一尊煞神，徑直沖到陳薇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了她，投下一片極具壓迫感的陰影。

“陳薇！”林風的聲音因為壓抑著極致的怒火而沙啞低沉，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駭人，“把你那些惡心的視頻！給我刪掉！立刻！馬上！”

陳薇被他的突然出現和駭人的氣勢嚇得尖叫一聲，手機差點脫手。她身邊的幾個閨蜜也嚇得花容失色，連連后退。

短暫的驚嚇過后，陳薇看清是林風，尤其是看到他臉上毫不掩飾的、幾乎要噬人的憤怒，白天在教室被當眾呵斥的難堪瞬間涌上心頭，一股被冒犯的羞惱瞬間壓過了恐懼。

“憑什么刪？！”陳薇挺起胸脯，梗著脖子，聲音因為激動而尖利起來，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我拍我的視頻，關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啊？管得著嗎？”她故意晃了晃手里的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她那個“委屈”視頻的界面，挑釁地看著林風，“大家愛看！我漲粉我樂意！你林風算老幾？不就踢個破球嗎？真把自己當盤菜了？看看你這身破爛！看看你那雙要飯的鞋！我好心好意幫你宣傳，你倒好，不識抬舉！還跑來兇我？滾遠點！”

“破爛”、“要飯的鞋”……這些刻意侮辱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林風最敏感的自尊心！他眼底最后一絲理智徹底崩斷！

“你再說一遍！”林風暴吼一聲，猛地向前逼近一步，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手臂上賁張的肌肉線條在路燈下清晰可見。那股屬于頂級運動員的、充滿原始力量感的兇悍氣息毫無保留地爆發出來！

陳薇終于被嚇到了，真正的恐懼攫住了她。她尖叫著連連后退，高跟鞋一崴，差點摔倒，被旁邊的閨蜜手忙腳亂地扶住。她看著林風那副要殺人的樣子，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剛才的囂張氣焰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驚恐的嗚咽：“你…你想干什么？打女人啊？救命啊！打人了！”

這邊的巨大騷動瞬間吸引了無數目光。女生宿舍樓的窗戶紛紛被推開，無數腦袋探出來。宿管阿姨的怒吼聲和急促的腳步聲也由遠及近：“干什么呢！誰在鬧事？！”

林風像一頭被圍困的野獸，胸膛劇烈起伏，兇狠的目光掃過周圍指指點點的人群，掃過陳薇驚恐的臉，掃過匆匆趕來的宿管阿姨。那股毀滅一切的沖動在冰冷的現實和無數目光的注視下，如同被針扎破的氣球，迅速泄去，只剩下無盡的屈辱、憤怒和一種深重的無力感。

他知道，自己又沖動了。又一次被情緒徹底左右。

他最后死死盯了陳薇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可怕，有厭惡，有警告，更有一種深深的、被逼到懸崖邊的疲憊和失望。然后，在宿管阿姨沖到他面前之前，他猛地轉身，像一頭受傷的孤狼，撞開圍觀的人群，再次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這一次，他沒有奔跑。只是拖著異常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濘中。路燈將他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顯得那么單薄，又那么倔強。

夜色更深。林風沒有回宿舍，他漫無目的地游蕩到操場看臺最高處，蜷縮在冰冷的塑料座椅上。晚風帶著涼意，吹得他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頭的怒火漸漸被一種冰冷的疲憊取代。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幽幽的光映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和緊抿的嘴唇。他點開那個陌生ID發來的威脅私信，又點開陳薇那兩條讓他作嘔的視頻。評論區里那些不堪入目的辱罵和詛咒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鋪天蓋地的惡意淹沒時，指尖無意識地向下一滑。

一條新的推送彈了出來。標題是：“飛翔中學物理競賽組再創佳績！蘇小雨同學獲省一等獎！”

下面配著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戴著那副標志性的黑框眼鏡，依舊低著頭，劉海遮住了大半張臉。她站在領獎臺上，手里捧著一張薄薄的獎狀，背景是巨大的紅色橫幅。她整個人顯得那么不起眼，甚至有些瑟縮，和周圍幾個笑容燦爛的獲獎者格格不入。唯一清晰的，是她捧著獎狀的那雙手，手指纖細，手背上還殘留著一點沒完全洗掉的、淡淡的藍色墨水漬。

照片像素很低，光線也不好。但林風的目光卻死死定格在那一點模糊的藍色上。

操場上的喧囂、陳薇的尖叫、手機里的謾罵、還有那些冰冷惡毒的威脅…在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只有一點模糊的藍色墨跡，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在無邊的黑暗里，固執地存在著。像一顆微弱的星，遙遠，卻莫名地，帶來了一絲奇異的、難以言喻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