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廖爾市的街道在炮火中變成了扭曲的迷宮。瓦西里踩著碎玻璃前進時,靴底傳來咯吱的脆響,德軍昨夜埋設的反步兵地雷在街角炸出焦黑的彈坑,坑邊還殘留著半只軍靴。作為第36步兵師突擊組的成員,他的任務是肅清市中心的德軍狙擊手,為后續部隊打開通道——今天是反攻奧廖爾的第三天,也是最艱難的巷戰階段。
“注意三樓窗口!”科瓦廖夫中尉突然拽了他一把,子彈擦著瓦西里的鋼盔飛過,在對面的磚墻上鑿出個淺坑。他順勢翻滾到一輛焚毀的德軍轎車后,抬頭看見市政廳的鐘樓頂端閃著金屬反光。莫辛納甘步槍迅速上膛,瞄準鏡里的十字準星穩穩套住那個戴著鋼盔的身影,扳機扣動的瞬間,狙擊手的身體猛地向后倒去。
街道兩側的建筑大多成了斷壁殘垣。瓦西里穿過倒塌的百貨商店時,玻璃柜臺里還殘留著戰前的商品——瓶身破碎的香水、變形的錫制玩具、染血的蕾絲手套。墻上的宣傳畫一半已經被炸飛,剩下的部分還能看見“為了祖國!”的俄語標語,字母被彈孔穿得千瘡百孔,卻依然倔強地保持著紅色。
上午十點,突擊組在郵局大樓遭遇頑強抵抗。德軍躲在地下室用機槍掃射,子彈在大理石地面上跳彈,濺起的碎石打在瓦西里的臉頰上。他靠在郵筒后喘息,看見墻上的郵政線路圖還完整地保留著,紅色線條標注著奧廖爾州的郵遞網絡,從市中心延伸到各個集體農莊——這些曾經傳遞家書的線路,如今成了巷戰的火力分布參考圖。
“用炸藥包!”科瓦廖夫吼著扔過來一個炸藥包,導火索已經點燃。瓦西里接住時,火苗正舔舐著粗糙的麻繩。他奮力將炸藥包扔進地下室窗口,翻滾躲避的瞬間,爆炸聲震落了頭頂的石膏碎片。煙塵散去后,他看見郵局的門牌從墻上脫落,銅制的“奧廖爾市中央郵局”字樣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邊緣卻已被硝煙熏成黑色。
清理戰場時,瓦西里在地下室發現了堆積如山的郵件。大多是德軍士兵寫給家人的信,信封上印著納粹黨徽,信紙被爆炸的氣浪掀得滿地都是。他撿起一封未寄出的信,上面用德文寫著:“親愛的瑪莎,奧廖爾的戰斗很可怕,蘇聯人像潮水一樣進攻……”字跡突然變得潦草,最后幾個字被血漬浸透,再也無法辨認。
醫療站設在天主教堂的地下室。瓦西里抱著傷員沖進去時,濃郁的消毒水味混雜著蠟燭的香氣撲面而來。娜杰日達跪在圣像前的手術臺上,正給一名士兵做胸腔引流,白大褂的后背沾滿灰塵,原本整齊的麻花辮散開了大半,幾縷濕發粘在汗濕的頸窩。聽到動靜,她抬頭望過來,眼里的紅血絲比昨天更重了。
“彼得羅夫!這邊!”她招手時,瓦西里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連續三天的手術讓她體力嚴重透支。他把傷員放在臨時手術臺上,看見圣像的玻璃罩已經破碎,圣母瑪利亞的油畫像上布滿彈孔,卻依然溫柔地俯視著這群在戰火中掙扎的人。墻角的收音機正在播放捷報:“莫斯科時間今天凌晨三點,蘇聯紅軍完全解放奧廖爾市!”
歡呼聲從教堂的各個角落響起。正在包扎傷口的士兵們互相擁抱,有人甚至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瓦西里看著娜杰日達,她靠在石壁上閉上眼睛,嘴角卻揚起了微笑,陽光從教堂的彩色玻璃窗照進來,在她沾滿血漬的白大褂上投下斑斕的光斑。“我們做到了。”她輕聲說,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喜悅。
午后的陽光驅散了巷戰的硝煙。崔可夫師長在市政廳廣場舉行臨時授勛儀式,他的軍靴踩過瓦礫,在地上留下清晰的腳印。“根據最高統帥部命令,”少將的聲音洪亮如鐘,“授予第36步兵師‘奧廖爾解放者’榮譽稱號!彼得羅夫上士,因在巷戰中表現英勇,授予你紅星勛章!”銅制勛章別在瓦西里胸前時,他聽見身后傳來掌聲,轉頭看見娜杰日達正站在醫療站門口向他揮手。
授勛儀式結束后,瓦西里來到教堂地下室。娜杰日達正將藥品裝箱,她的白大褂已經換成了干凈的,發梢別著支新的鋼筆——筆帽上刻著“1943年,奧廖爾”的字樣。“恭喜你,英雄上士。”她遞過來一塊黑麥餅干,“這是炊事班剛烤的,加了蜂蜜。”瓦西里接過餅干時,指尖再次觸碰到她的手,這次兩人都沒有躲閃。
“我收到命令,”瓦西里咬著餅干說,“明天我們要向布良斯克方向推進。”娜杰日達的動作頓了頓,隨即繼續整理藥品:“醫療站也會跟著大部隊前進。”她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本子,“這是我的通信地址,戰后如果你還在莫斯科……”話音未落,教堂外突然傳來集合號聲,急促得像心跳。
傍晚的霞光染紅了奧廖爾的天空。瓦西里站在市政廳的廢墟上,看著士兵們在街道上清理瓦礫。科瓦廖夫中尉走過來,他的軍裝上別著新的紅旗勛章:“彼得羅夫,知道嗎?最高統帥部剛剛調整了編制,我們第36步兵師將編入白俄羅斯方面軍,由羅科索夫斯基大將指揮。”他指向地圖上的紅色箭頭,“下一個目標,布良斯克森林!”
夜幕降臨時,瓦西里在教堂門口找到了娜杰日達。她正和衛生員們拆除醫療設備,月光透過殘破的穹頂照下來,在地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這個給你。”她遞過來一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打開一看,是那本沾著血漬的《外科手術學》,扉頁上多了一行新的字跡:“愿我們在勝利的那天重逢——娜杰日達”。
深夜十一點,部隊開始集結。瓦西里背著步槍站在隊列里,胸前的紅星勛章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他看見醫療站的救護車緩緩駛過來,娜杰日達坐在副駕駛座上,正望著他的方向。當車隊擦肩而過時,她突然從車窗里扔出個東西,瓦西里伸手接住,發現是片新鮮的菩提葉,帶著雨后的濕潤氣息。
裝甲車駛離奧廖爾市時,瓦西里回頭望去,這座在戰火中重生的城市已經亮起了零星的燈火。教堂的尖頂在月色中沉默矗立,像在守護著來之不易的和平。他握緊那片菩提葉,將娜杰日達的筆記本貼身藏好,心里清楚,這不是結束——從奧廖爾到柏林的路還很長,但只要身邊有并肩作戰的同志,有心中牽掛的人,勝利就一定在前方等待著他們。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車隊進入布良斯克州的地界。瓦西里望著窗外掠過的白樺林,想起娜杰日達的笑容,突然覺得前路的迷霧都散開了。通信兵的電臺里傳來新的指令,夾雜著莫洛托夫激動的聲音:“反法西斯同盟正式宣布,將成立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為解放區提供援助……”而他知道,無論國際局勢如何變化,他們腳下的反攻之路,只會向前延伸,直到將法西斯徹底趕出蘇聯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