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向日葵花瓣上凝結成珠，奧廖爾市外圍的集體農莊沉浸在短暫的寧靜中。瓦西里趴在麥田里，睫毛上掛著的露水折射出細碎的光，他已經在這里潛伏了兩個小時。透過望遠鏡，德軍彈藥庫的鐵皮屋頂在朝陽下泛著灰藍的光澤，哨兵的鋼盔偶爾閃過金屬反光，像蟄伏在草叢里的毒蜂。

“注意屋頂的機槍巢。”科瓦廖夫中尉的聲音壓得極低，他的手指在草葉間劃出軌跡，指向彈藥庫東南角。那里偽裝著的MG42機槍陣地被向日葵巧妙遮掩，只有槍管的散熱孔在晨風中若隱若現。瓦西里調整呼吸，莫辛納甘步槍的準星穩穩套住哨兵的身影，槍身的木紋在掌心微微發燙——這是他從斯大林格勒帶到庫爾斯克的老伙計，槍托上刻著的十字已經被汗水浸成深褐色。

七點整，三顆紅色信號彈劃破天際。幾乎同時，蘇軍的152毫米榴彈炮開始怒吼，炮彈在彈藥庫周圍炸開，掀起的泥土混著向日葵花瓣在空中飛舞。瓦西里聽見身后傳來履帶轉動的聲音，第5近衛坦克旅的T-34坦克正碾過麥田，履帶卷起的黑土在車身上濺成泥花。科瓦廖夫舉著手槍高喊：“按‘犁鏵’方案行動，一組爆破，二組掩護！”

沖鋒的洪流瞬間淹沒了農莊的田埂。瓦西里躍過倒塌的木柵欄時，看見德軍士兵從彈藥庫側門涌出，他們的制服還沾著面包屑，顯然是被炮火從早餐中驚醒。一名德軍上等兵舉著MP40沖鋒槍掃射，子彈在瓦西里腳邊的泥土里鉆出細密的小洞。他翻滾著躲到農機站的鐵犁后，扣動扳機的瞬間，準星里的德軍突然向后倒去。

“彼得羅夫！炸掉西側的圍墻！”科瓦廖夫在谷倉后揮手，他的手臂被彈片劃傷，鮮血順著指縫滴在麥秸上。瓦西里摸出腰間的炸藥包，導火索在掌心硌出粗糙的紋路。奔跑中，他注意到農莊的木牌上刻著“五一集體農莊”的字樣，俄語字母被炮火熏得發黑，邊緣卻還能辨認出鐮刀錘子的圖案——這是1937年集體化運動時立的牌子，已經在戰火中挺立了六年。

炸藥包爆炸的沖擊波讓他耳鳴不止。當瓦西里沖進彈藥庫時，刺鼻的火藥味幾乎讓他窒息。德軍的炮彈箱堆到屋頂，木箱上印著“15cm sFH18”的德文標識，旁邊散落著未開封的手榴彈。他用刺刀挑開一個木箱，發現里面竟是嶄新的迫擊炮炮彈，引信上的油紙還沒拆開——這證明德軍的后勤補給線確實出了問題。

戰斗結束時，朝陽已經升至半空。瓦西里靠在炮彈箱上喘息，看見醫療站的救護車停在農莊的打谷場。娜杰日達正從車上跳下來，白大褂的袖子卷到肘部，露出被碘酒染黃的小臂。她指揮衛生員抬擔架時，發梢的碎發被風吹起，有幾縷粘在沾著血漬的下巴上。

“需要幫忙嗎，醫生同志？”瓦西里走過去時，她正在檢查一名傷員的瞳孔。娜杰日達抬頭笑了笑，眼角的細紋里還沾著灰塵：“幫我把那邊的血漿箱搬過來，溫度要保持在四攝氏度以下。”搬運箱子時，瓦西里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兩人同時縮回手，空氣里突然彌漫著微妙的尷尬。

醫療站設在農莊的鐵匠鋪里，打鐵爐還殘留著余溫，墻上掛著的鐵砧被改造成了臨時手術臺。瓦西里幫忙固定傷員時，聽見娜杰日達和衛生員交談：“昨天收到莫斯科的電報，蘇聯紅十字會與國際紅十字會正式建立合作關系，他們將送來一批青霉素。”她說話時眼睛發亮，像藏著星星，“有了這個，敗血癥的死亡率能降低一半。”

午后的陽光透過鐵匠鋪的破窗照進來，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崔可夫師長帶著參謀們巡視陣地，他的軍靴踩在鐵砧上發出當當的聲響。“彼得羅夫上士，”少將拍著他的肩膀，領口的勛章在陽光下格外耀眼，“你們找到的彈藥清單很重要，證明德軍第9集團軍的炮兵彈藥只夠維持三天。”他指向地圖上新標注的紅箭頭，“明天，我們將對奧廖爾市發起總攻！”

這個消息讓士兵們沸騰起來。炊事班殺了農莊里幸存的山羊，黑麥面包夾著烤羊肉的香氣飄滿整個陣地。瓦西里分到半塊羊肉時，看見娜杰日達坐在門檻上啃面包，白大褂上別著支鋼筆——那是她從莫斯科帶來的，筆帽上刻著“莫斯科醫學院”的字樣。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把自己的羊肉遞了過去：“醫生同志，你需要補充營養。”

娜杰日達驚訝地抬起頭，隨即接過羊肉笑了：“謝謝，彼得羅夫上士。不過下次記得叫我娜杰日達，老是‘醫生同志’太見外了。”她咬了一口羊肉，嘴角沾了點油星，“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弟弟從列寧格勒前線來信了，他們已經收復了喀瑯施塔得要塞。”說到家人時，她的眼睛里閃爍著淚光。

傍晚時分，偵察兵帶來了新情報：德軍正在奧廖爾市內埋設地雷，準備進行巷戰。崔可夫師長在農莊的廣播喇叭里發布命令：“各部隊做好夜戰準備，工兵營提前開辟通道！”喇叭的雜音里突然插入莫斯科廣播電臺的聲音，播音員激動地宣布：“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決定，授予奧廖爾州‘英雄州’稱號，表彰全州人民的抗德功績！”

夜幕降臨時，瓦西里在鐵匠鋪幫忙修理步槍。娜杰日達坐在旁邊清點藥品，煤油燈的光暈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明天攻城要小心，”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耳語，“巷戰最危險，注意窗戶和閣樓。”瓦西里點點頭，看見她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布包：“這是我媽媽寄來的護身符，據說能避子彈。”布包里是片曬干的菩提葉，邊緣已經泛黃。

深夜十一點，德軍的空襲突然來臨。炸彈在農莊周圍爆炸，打鐵爐的煙囪被震得搖晃。瓦西里把娜杰日達拉到防空洞時，聽見她的白大褂里掉出個東西。借著月光，他看見是本封面磨破的《外科手術學》，扉頁上用娟秀的字跡寫著：“獻給勇敢的蘇聯士兵——娜杰日達·斯米爾諾娃，1941年6月。”

防空洞里的煤油燈忽明忽暗，映著士兵們疲憊的臉龐。遠處的爆炸聲漸漸稀疏，瓦西里攥著那片菩提葉，感覺掌心微微出汗。他看向身旁的娜杰日達，她已經靠著洞壁睡著了，眉頭卻依然微微皺著。他輕輕幫她拂開額前的碎發，心里默默祈禱：明天，一定要讓她平安度過奧廖爾的巷戰。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攻城的號角吹響了。瓦西里緊了緊步槍背帶，把菩提葉塞進貼身的口袋。醫療站的救護車已經整裝待發，娜杰日達站在車旁向他揮手，白大褂在晨風中獵獵作響。他舉起步槍敬禮，目光越過硝煙彌漫的戰場，望向奧廖爾市的方向——那里，將是他們收復失地的下一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