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桂芳玩得最好，兩人去山上放牛。同村的二十四叔家里需要青草，兩人翻遍整個山頭終于割了滿滿一蛇皮袋草。“你在這里看著這兩頭牛，我拿草去換錢。”她興奮不已。

“嗯。”桂芳重重點頭，她們兩人生第一筆錢，得了四分錢她一路蹦蹦跳跳跑回去。“回去看買什么東西。”桂芳說。“上次我帶大哥的女兒，她們吃的豬油糖一看就覺得香，我看小販什么時候過來賣。”她大了可以干活賺錢自己買東西吃。

錢在她身上放了好幾天，小販卻沒來，她只好把錢放席子底下，沒多久覺得不安全她又把錢換到鞋子里。

“有——糖——賣，賣——雜——貨。”伴隨著鐵鈴咕嚕搖晃，熟悉的唱腔傳遍整個村莊。

孩子們紛紛圍了上去，即使沒錢買，他們也眼饞地跑去圍觀。她拿出鞋子找，錢卻不見了，一把掀開涼席依舊沒有，直到聲音完全消失錢還是不見，她心急如焚。

“哥，是你拿了我的兩分錢嗎？”她問。“我……沒沒拿……”他說得支支吾吾，嘴里卻含著什么東西。

“你怎么能拿我的錢去買東西呢！”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那是她第一筆錢啊！

“娘，哥她偷走了我的錢。”她告狀想讓娘給他個狠狠的教訓。娘拉他到一旁說了一兩句，這事便不了了之了，年幼的她氣憤得跑出了家門。

哥哥在家什么活都不干，娘拿他沒辦法只能由著。她做得比他多也沒能得到任何關照，做錯什么娘也總大聲呵斥。

她一個孩子也做不到離家出走，傍晚才慢慢走回了家。“啊！”一個東西打到她的手臂上，異常疼痛讓她哭了起來。

“嗚嗚嗚……”哥哥聽到哭聲趕來，不遠處一個男孩正拿著竹炮看著，他立刻沖了上去……

最后哥哥也被人打了幾拳，那人說以后不敢再亂打人了，兄妹間的怨恨就此消失。

可家里的活他還是不做，她少做點娘就會罵她，她再憤憤不平也只能放在心里。現在嫁人了，娘跟著哥哥生活，知道她窮盡量幫襯，過去了那么多年她才逐漸放下這事。

“我……在家……一直都不快樂。”林欣欣斷斷續續地說，在身邊最親近的人卻絲毫不懂，這么多年的壓抑，讓她的心理早就扭曲了。

她剛出生的時候，娘和叔兒肯定埋怨她為什么不是男孩吧！她是多余的，她是帶著父母的失望而出生的孩子。

“我沒能顧慮那么多，這個家一直多事。”袁玉衾低著頭，像個受傷的孩子道，“那時候……先是你弟的手骨折了……不久又到你……大腿骨折。”她滿臉愁容，仿佛把生活對她的苦全部展現出來。一筆筆醫藥費接踵而來，貧窮真的會引發很多問題。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些事她一直不敢想起，到現在還讓她膽戰心驚。峰峰從床上掉下來手折了，不久欣欣爬到高處摔下來斷了腿，毫無抵抗能力的家庭仿佛被衰神纏上了，每一刻都害怕再有不幸的事發生。

她只好去這邊看迷信，去那邊拜神佛，現實的摧殘讓她只能做這樣的事來試圖擺脫，這個家到現在還是個破爛的光景。

這些事是在林欣欣四歲左右發生的，阿弟估計不記得了，她卻還記得，包括小時候被送人的事。不懂為什么她對事情的記憶力總是很深，人之所以過得痛苦，是因為記憶力太好。

“那時候我在外婆家過得那么好，你為什么要接我回來。”林欣欣大喊淚水早就傾瀉而出，從那之后她便再也沒有童年了。現在在她面前的終于是一碗完整的餛飩，可是她卻吃不下。

“那…你…現在…想我怎樣呢。”袁玉衾艱難道，“難道…要我跪你嗎？”

跪？這個字對于母女而言是最殘忍的。她們還能回到過去嗎，回到過去把餛飩平均分配，就算真能回到過去。娘恐怕也依舊覺得弟弟得一碗她和姐姐得半碗是應該的，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長久的沉默后林欣欣含著淚水吃餛飩，漸漸地情緒才平復下來。“吃飽沒有？不夠的話我再煮東西給你。”袁玉衾一見她吃完就問。

“我飽了。”林欣欣說。她在家呆了十多天，眼睛不痛了也能正常吃東西，只是覺得很無聊。“鈴鈴鈴……”手機響起，袁玉衾出去摘菜不在家。

“喂。”林欣欣拿起手機，是林可可打來的。“欣欣，你不去學校了？”“不去了，不舒服。”“干嘛不舒服？”“就是去不了了。”林欣欣說，她的這個狀態怎么去。

“你說娘都不愛你？說她特別偏心？”林可可詢問道。“你，不，覺得，嗎？”林欣欣的語氣又凝噎起來。

“是有些啦，我以前有段時間也覺得很難過。不過現在長大了，想的都是怎么好好賺錢，而且她養大我們特別辛苦，所以別想太多了。”一句是有些了，說得是那么的云淡風輕，可是當時是怎樣的心境呢？

“我知道了。”林欣欣說，她在學校待不了，在家又何嘗開心呢，或許換個全新的環境一切就都會好起來了。

四處無人的屋子，整個世界都靜寂了下來，時間的齒輪仿佛也已經停止了。這些天除了吃藥還是吃藥，再這樣悶著人都要悶壞了，林欣欣又何嘗不知道她的病是心病呢。

貧窮是這個家庭的底色，更是改變不了的魔咒，姐姐讀大學還要兩年才能畢業，阿弟還在讀高中，叔兒拖著病體打工。至于娘她身體也一直不好，這些天她也很難受，這個家早已經不起任何人再出事了。

“晚上睡得好嗎？要不跟我一起睡吧。”林欣欣正要走上樓梯，娘在床上說。“哦。”她說身體卻依然往上走，躺到床上她陷入沉思，她的童年早已逝去。

如果她只能考個大專，叔兒和娘還會讓她去嗎，她們肯定還要送弟弟上大學的，這個多么殘酷，即使是親情也有權衡利弊！小時候她多么害怕一個人，一個人面對黑暗。

“我想去孫寧那打工。”林欣欣平靜道。袁玉衾瞬間呆住，“你還小，先不去。”“我在家沒事做也不好。”林欣欣說，人太有空也會出問題。“去廣東打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再呆幾個月，高考了再決定。”袁玉衾說。

“我在家沒事做，呆多一天都覺得無聊得要死。”林欣欣說，她在這里也愛胡思亂想，在學校她的成績一直都是勉強上二本這樣，那么久不看書了到時候又能考得多好呢？

“學業一終止就難再繼續了。”袁玉衾繼續道。“去學校我都呆不下去。”林欣欣說著神情凝重起來，袁玉衾只好不再說什么。

“孫寧在廣東做什么工作，你跟她一起？”沉默了一會袁玉衾問。“她那里不招人了，我先去那住著再找找看。”林欣欣說，她想做一個行者，離開這個地方。

“……”袁玉衾不懂再說什么好。一直以來林欣欣都沒有什么衣服只穿校服，袁玉衾去街買了幾套給她。“廣東那邊挺亂的，你別亂信其他人，要是去那里呆不下去就再回來。”她說，已經買了今晚的車票。

林欣欣看著她買的衣服，又想起以前去賣茉莉花，拿錢買了件內衣，回來娘就盤問花了多少錢，怎么這么不會砍價……“省來省去還不是那么窮。”袁玉衾見她的神情說。

“我賺到了錢再回來。”林欣欣說，買車票就要一百多塊錢了。收拾好行李袁玉衾開電車搭她去車站，林欣欣心情復雜，之后的路不懂是喜還是憂。

六點多的時候班車到達東莞，出了車站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孫寧。“還好吧？”她立即過來幫她拿行李。“我在家再呆下去都發霉了。”下車那一刻林欣欣只覺得輕松。

四周都是高樓大廈，霓虹燈璀璨，夢幻般的繁華，林欣欣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屬于這里。坐上公交車穿過車水馬龍的鬧市，兩人終于到達孫寧租住的地方，一眼望去門框間隔著門框，眼花繚亂的衣服掛在門前，如蛛網成群。

“我跟好幾個人租一間屋子，我跟她們說了你就過來住幾天，她們不會說什么的。”孫寧道。“我放了東西就去找工作，找到了就搬走。”林欣欣說。

“我那里不招人，不然你跟我一起就得了。”孫寧道。屋子比以前的宿舍還要小，只有一個角落放東西，林欣欣把行李放好便出去。

兩人一起到快餐店吃飯，“我付錢得了。”林欣欣一把遞錢過去。“不用著急的，你先找一兩天，有合適的再去。”孫寧道，林欣欣只想盡快找到工作，孫寧是跟別人合租她也不好呆太久。

逛了一圈兩人便走了七八個廠，林欣欣眼睛近視電子廠去不了，她只能去一間做零件的車間。“你先去做一天，覺得可以繼續做就來搬行李過去。”夜晚回到出租屋兩人擠在一張床上。

“應該沒有什么問題，那里弄的東西都是大件的東西。”林欣欣說，娘讓她一到廣東就給她打電話，她只想等安定了再說。

一早林欣欣便到了那里，工作很簡單，運輸帶傳送零件過來割去邊角，下一個貼膜……早上八點上到晚上八點，中間只有半個小時的吃飯時間。

這里包吃包住，林欣欣領到飯還是被震驚到了，干硬的米飯上只有白菜和土豆，蒸熟的菜里一點油都沒有。吃了飯又得開工，曾經無比向往的廣東原來竟是這樣的！

“我過來搬行李了。”林欣欣回到孫寧租住的地方。“確定能做了嗎？”孫寧問。“沒有什么，我近視了其他工作也做不了。”林欣欣說。

孫寧幫她把東西送到了廠宿舍，林欣欣對她只有感激，上高中后她就不懂交際了，朋友不在多而在真心。

二十人的宿舍只剩一張床空著，里面的床板掉了一塊，林欣欣放上席子只當床是完整的。洗漱的地方太小，一堆人擠在那里，里面全濕完。不久床板旁的地面也被來回走的鞋子弄濕，這里的空氣讓人窒息。

一下班她就躺在床上睡去，在家的時候林欣欣總為娘偏心弟弟，她家是最窮的，她長得黑又丑而憂郁成疾。

可在生存面前，這些都不是個事，現在的她再沒有任何時間和精力去胡思亂想。人在肚子餓的時候只有一種煩惱，可填飽肚子后卻有無數的煩惱！

“現在訂單多了，今晚開始加夜班。”主管過來道。林欣欣驚訝不已，現在已經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了，怎么還要加班。

吃了晚飯她又得回到崗位，林欣欣看著眼前的東西，雙眼迷茫頭腦脹痛起來。旁邊的人還在做著工作，機器不知疲憊地運轉著，沒有人會理會你能不能承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