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城市里人潮涌動，數不勝數的車輛喧囂，旁邊路人步履匆匆，這里每個人都是大忙人，只為了在這里生存。林欣欣卻緩慢一步步地走著，每邁前一步她都費力得仿佛就要倒下……

曾經她覺得叔兒沒出息，只懂用力氣去賺錢，可現在自己連力氣都出不了了。

孫寧安慰她剛來沒找到合適的正常，林欣欣內心充滿沮喪，為什么她的人生，一路都是坎坷絆絆的呢？白干十多天，一分錢都不得。

她的全部家當都在口袋里，只剩一張一百元和兩張二十元。每天一起床就要拿出兩塊錢買早餐，她連多花五毛錢都不敢。

“她怎么又回來了？”“吃不了苦唄，進工廠就是這樣。”林欣欣快進屋就聽到里面的人說，她知道她們是在說自己。在門外站了幾分鐘，她才回了屋。

她現在想的只有快點找到工作，為什么別人的言語攻擊對我們起不了作用了呢？不是因為我們變強大了，而是因為我們承受了更重的傷痛，那些皮外傷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她們去上她們的班，林欣欣只能繼續找工作。你覺得很多人看不起你嗎？絕大部分的人忙著自己的生活沒空看你！

林欣欣搭公交車到其他地方找工作，每個招工啟示前都站著幾個人查看。這個城市最不缺的就是蜷縮在邊緣螻蟻般的人類，連活下去都是那么困難。

家里袁玉衾在地里揮動鋤頭，干了半個小時她便停下休息。回想自己少女時期身體特別硬朗，到壯年反而走下坡路，一直以來她都不敢像其他人去茶廠打工熬夜。

坐到鋤頭上，她又想起欣欣來，她打電話回來說找到工作了，在那里挺好。這段時間都是為她殫精竭慮，她在家怕她胡思亂想，怕她再說她種種的不好，可這一去不在身邊又擔心她有什么事。

她來到這個世上四十多年，就承受了四十年的苦。“啊…嗚嗚嗚……”欣欣突如其來的喊叫聲在耳邊響起，可怕的記憶席卷而來。

四歲的欣欣在家門口玩，那時候的廁所建在屋外，所謂的廁所只不過是用一塊塊水泥磚，直接堆疊上去稍微遮擋一下而已。欣欣從小就好動，不知怎么竟爬上去。

“砰——”響聲突如其來，她跑過去看，眼前的一幕到現在還讓她驚懼。欣欣摔在地上，磚頭正砸中她的大腿。

“嗚嗚嗚……”孩子扯破喉嚨的哭聲在耳邊響個不停，她顫抖著抬起磚頭，把孩子抱起來去看醫生……

又是一個漆黑的夜晚，她跟林大可去碼頭給人家搬磚，回來便急著煮飯。“嗚嗚嗚……”尖銳的哭聲在房里響起，她跑回房，峰峰從桌子掉下來，右手骨折了。

白手起家連個幫看孩子的人都沒有，一窮二白的家庭再次雪上加霜，她不明白不幸的事怎么都找上了她。

可生活的暴擊遠遠沒有結束，峰峰一出世就體弱多病。家里沒錢買肉加上他又挑食，總怕他營養跟不上，每次他打個噴嚏或些許頭暈，就意味著接下來又要生病又得買藥。

生活的種種重壓下，她產生了很多不良的情緒，她無處宣泄，就把無處發泄的痛苦釋放到最親近的人身上。

以前她把欣欣送去外婆那生活，每次回去都不敢當著她的面離開，一走欣欣總哭著追趕出來，所以她只能趁她不注意偷偷地走。

即使過去那么久，再想起來，袁玉衾眼前依舊泛起了漣漪。欣欣總抱怨她偏心，耿耿于懷那么久，可她真的是顧慮了這邊顧慮不了那邊。

“鈴鈴鈴……”手機響起，是林大可打來的。“剛剛打了1500元回去給你了，你記得去查。”他說。“怎么這個月得那么多。”袁玉衾問道。“我這段時間不用買藥了，所以得的錢多些。”林大可笑道。

袁玉衾聽了忍不住翻白眼，“神經病！人家一輩子身體健康不用買藥，你只一段時間不用買藥就高興得到處說了。”“反正得多點錢了。”

“欣欣打電話給過你嗎？她在那里怎樣了。”她沒有買手機，要聯系她只能打孫寧的電話。“她就只給我打了一次電話，說找到工作了。”林大可說。

“你記得跟她說做不了就回來。”袁玉衾隨即掛了電話，可可上大學后都是基本都是她打電話過去，而欣欣就連想打電話給她都不得了。為什么她不愿意回家呢？她愛上了一個不愿意回家的人，是多么悲傷的事！

“大可，我們今晚燒烤，你們記得過來。”剛到門口就見七嫂說。“我吃不了，去坐坐倒是可以。”袁玉衾扛著鋤頭道。

“剛才我問峰峰，問他一句他就說一兩個字，呵呵。”七嫂忍不住笑道。“他，跟同齡人，就說得多。”“他放假這幾天都在家？我以為他在學校呢。”七嫂繼續道。

“他回來都不出門，你當然不見他。”“欣欣去廣東找到工作了？”“當然找到了。”袁玉衾肯定地說，“她一向能吃苦。”叨嘮了一會袁玉衾走回屋機械般做起了家務。

“峰峰，吃飯了。”袁玉衾走上樓道。“知道了。”林業峰正玩著一個別人給的MP3。“都快十二點了，要是得了胃病怎么辦。”袁玉衾說，要是她不煮好飯叫他吃，他仿佛就不懂肚子餓。

林業峰這才關了手里的MP3，袁玉衾看著他吃飯，腦海里又擔憂起欣欣來，她在廣東不懂怎樣了。

到了第五天，林欣欣依舊找不到工作，每個廠都是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以上，她的身體根本受不了。

傍晚工廠的工人們下班，她們已經被迫適應了這樣的規律，每日循環往復的生活把所有人包圍住，無人能掙脫，生命的意義在哪里呢？

林欣欣獨自在大街上走著，最后陪著自己的也只有自己而已。黑暗漸漸襲來，她像個迷途的羔羊，連個蜷縮的地方都沒有。

“轟轟轟……”身后傳來極速的摩托車聲，不久聲音便飛奔而去。“搶東西了，搶東西了。”一個聲音喊，隨后所有的人都圍了過去。

林欣欣被擠在人群中，她只看了一眼，那個人倒在血泊中。她嚇得立刻癱軟下來，這就是死亡，來的那么容易，過程那么痛苦……

從前她還有夢想，可現在連活下去都那么困難，人生竟是一步一步降低標準。

回到出租屋林欣欣把剛才驚心動魄的事說給孫寧聽。“你去外面千萬別戴金首飾，拿包也千萬別在公路旁走，那些飛車黨不理什么都搶。”“我沒金首飾也沒包包。”林欣欣無所謂道。

“鈴鈴鈴！”孫寧的電話響起，“是你娘打來的。”林欣欣接過了電話，“娘。”“嘔。”袁玉衾答應道，她不懂多久沒叫過她娘了。“你在廣東怎樣了？”

“……在廠里工作就是那些唄。”林欣欣猶豫了一會說，她早就習慣把話憋在心里。“要是做不了就回來，回來高考。”袁玉衾說。“我在學校根本呆不了。”林欣欣說，那天想跳樓的畫面仿佛就在眼前，差一點，她就死掉了。

“那你在廣東待不了了，回來不去學校也得，就在家呆著。”袁玉衾說，兩人聊了一會便掛了電話。“你娘起碼也是關心你的。”孫寧道。“是吧。”林欣欣說，夜晚躺床上她再次睡不著。

要回去讀書嗎？她還能回頭嗎？可回去只考個大專，她們還能送她去念嗎？弟弟還要繼續讀書，她永遠被安排在后面……

砸啊砸啊砸，那個畫面里，她像個惡魔咬牙切齒想把所有東西毀滅，她狼狽不堪，發泄所有的怒火……

林欣欣在黑暗中睜開著雙目，她不要被拋棄，更不要再次被傷害。一次次的期望，換來的卻是失望，而后絕望。

“咳咳咳……”她感冒了，不停地咳嗽起來，這段時間的經歷透支著她的身體。原本我們以為的幸福人生是每天細微的收獲和短暫的喜悅，現在我們奢望的人生是僅有的不失去和悲劇的不發生。

如果你的生活沒有什么事發生，那就偷著樂吧！

林欣欣帶著全部身家去診所買藥，錢所剩無幾，一直以來她都是貧窮的。貧窮從來不是一件值得宣傳和驕傲的事，更不是以此要求更多憐憫的事，相反你會因此承受更多身心上荼毒。

在這里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了，林欣欣跟孫寧借了一百塊錢，她只能搭車去叔兒那里。“到了就打電話給我。”孫寧把她送到車站。

“我到時候再打錢還給你。”林欣欣保證道。再次坐上班車，她有些頭暈，這段時間坐了不懂多少趟車了。

她曾經總想著離開家，翻山越嶺去游走，如行者一般，過著想走就走的生活，可在現實面前卻是那么狼狽不堪……

到了那里林大可早已等候多時，林欣欣看了看他，黝黑的皮膚，飽經風霜的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隨即她便轉移了目光。

“以為打工那么容易哦。”林大可一邊搬行李一邊說，好在他在小區做保安，自己住最底層的車庫，來這里起碼有地方住。“你說娘不愛你，什么愛不愛的，對誰不是這樣，有飯吃就得了。想那么多干嘛，神經。當初你們公兒辛苦養大我，老了我養他，就是要這樣哦……”

人餓著的時候就只有一個煩惱，可吃飽后，就會有一堆煩惱。林大可思維單一沒有任何其他的思想，或許他是所有人中最開心的吧。

他每句話開口都不離開他老爹，林欣欣只當他是在念經，“我還欠朋友錢，你呆會給我一百塊錢我再打卡過去還給她。”前面一個熟悉身影走來。

對方看到她一下子愣住，林欣欣也有些吃驚，“陸…哥…”“欣……”，他吐出了一個字，隨后對林大可道，“我得上班。”他很快走了，那是林業陸。

他矮小身形略顯肥胖，深陷的雙眼露出了凄楚、迷茫的目光。多年背井離鄉的打工生涯讓他失去了靈性，只剩生活留下的疲憊和滄桑。她們曾經的大哥哥，現在卻是中年人的模樣，生活的暴擊并沒有放過任何人。

林大可住的地方只有一張床，林欣欣只能打地鋪，可跟之前工廠的宿舍比起來，這已經算豪華版的了。

“陸哥一直在這里打工嗎？”“他出來打工那么多年都沒好好存錢，家里房子沒建，都那么大了也沒個女朋友。”林大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