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夏把保溫桶放進廚房的櫥柜時,聽見了風鈴的聲音。
那串銅鈴掛在母親病房的窗框外,是她上周親手掛上去的。鈴舌在無風的傍晚輕輕晃了一下,發出極細的一聲“叮”。她手指頓住,桶底磕在柜角,響得突兀。
不對勁。
母親已經回家了,病房空著,風鈴不該響。
她轉身就走,圍裙都沒來得及解。下樓時手機震動,李姐發來一張照片:母親在沙發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那枚蒲公英胸針。她回了個“好”字,腳步卻更快了。
醫院走廊安靜得反常。她貼著墻邊走,手帕從口袋滑出來一半,被風卷著擦過小腿。系統突然在腦中震動:【檢測到高危情緒波動源:Y.L.病房】。
她停住,指尖壓住手帕邊緣。
門縫里透出一道影子,正彎腰往垃圾桶里扔東西。紙片飄落,像被剪碎的雪。
是林婉兒。
沈知夏后退兩步,背貼墻壁,呼吸放輕。她沒喊,沒沖進去,只是等。等那道影子直起身,冷笑一聲,高跟鞋敲著地磚走遠。
門虛掩著。
她推門進去,垃圾桶里全是撕碎的紙。她蹲下,一片一片撿,指腹蹭過“劑量”“批號”“每日三次”這些字。碎片邊緣參差,像是被用力扯斷的。
【發現殘缺病例,消耗500星愿積分可復原】
她點了確認。
光斑在她眼前浮現,碎片自動拼合,字跡重新浮現。她一眼就看到了異常——消炎藥劑量被改成原來的三倍,批號欄印著“程氏制藥-YL07”。YL,是母親名字的縮寫。
她盯著那串數字,保溫桶里殘留的槐花飯突然泛出一絲苦味,像是有人往糖水里滴了藥。
難怪母親那晚突然心悸,手指發抖。
她把復原的病例存進手機,順手摸了摸保溫桶內壁。李姐送的“顏值保鮮膜”還貼著,薄薄一層,把桶內擦得發亮。她沒撕,反而打開蓋子,往里倒了點熱水,蓋上,搖勻。
桶底還剩一點槐花飯的香氣,混著熱氣升騰起來。
她要煮湯。
安神湯是母親教她的,加紅棗、龍眼、百合,煮到湯色微黃。這一鍋,她多放了黃連。一點點,幾乎嘗不出來,但足夠讓系統識別出“真心為母療愈”的意圖。
【效果疊加:清熱解毒+情緒反噬】
她笑了笑,攪了攪鍋。
黃連苦,但能清心火。有些人心里燒著火,自己還不知道。
湯熬好時天剛亮。她裝進保溫桶,貼上標簽:“慰問同事,沈知夏手作”。字寫得圓潤,像在畫小太陽。
節目組的休息區在三樓。她到的時候,林婉兒正對著鏡子補口紅,斬男色涂成心形,滿意地抿了抿。
“喲,沈知夏?”她抬眼,語氣像在看一個不該出現的背景板,“怎么,試鏡過了癮,現在改行送外賣了?”
“不是外賣。”沈知夏把桶放在桌上,“是安神湯。聽說你最近壓力大,直播到半夜,臉色都不太好。”
林婉兒挑眉:“你關心我?”
“我關心所有熬夜的人。”她打開蓋子,熱氣冒出來,帶著甜香,“我媽以前總說,再忙也不能虧待胃。”
林婉兒盯著她看了兩秒,忽然笑了:“行啊,我喝。”
她倒了一碗,一口氣喝完,碗底都沒剩。
“味道不錯。”她把碗放下,“比趙曼那套‘輕食沙拉’有人情味多了。”
沈知夏點頭:“那我先走了,還有事。”
“等等。”林婉兒叫住她,“你這湯,是不是放了黃連?”
“有一點。”她坦然道,“上火的人喝了,能靜下來。”
林婉兒瞇起眼:“你什么意思?”
“沒意思。”她笑了笑,“只是覺得,有些人心里有火,嘴上不說,身體會替她說。”
她轉身離開,腳步不急不緩。
走到樓梯口時,手機震了一下。李姐發來消息:“林婉兒剛進直播間十分鐘,突然說肚子疼,節目組暫停錄制了。”
她沒回,只是把保溫桶抱得緊了些。
桶底那層保鮮膜反著光,映出她嘴角一點弧度。
她知道,這一局才剛開始。
安神湯的碗底有紋路,極細,像蒲公英的絨毛。那是她昨晚用牙簽一點點刻上去的,沒人看見。保潔阿姨明天會收走這碗,送去消毒,但紋路不會消失。金屬清洗機的高溫會把油脂燒盡,卻燒不掉刻痕。
她記得傅臨說過一句話:“有些味道,藏在看不見的地方。”
現在,她也學會了。
回到家,母親還在睡。她輕手輕腳把保溫桶放回廚房,順手把蒲公英手帕疊好,塞進圍裙口袋。線頭又松了一點,她沒去修。
李姐在客廳喝茶,枸杞在杯里轉了七圈,又七圈。
“她喝了嗎?”李姐問。
“喝了。”沈知夏坐下,“半小時內會開始腹痛,節目組會送醫。檢查結果會顯示‘急性腸胃炎’,但藥單上,會有黃連的代謝物。”
李姐點頭:“夠了。直播鏡頭拍到了她喝湯,彈幕都在問‘林婉兒是不是身體垮了’。熱度已經起來了。”
“不是熱度。”沈知夏搖頭,“是懷疑。她越否認,越有人信她有問題。”
李姐笑了:“你比以前狠了。”
“不是狠。”她低頭看手帕,“是明白了一件事——溫柔要有,但不能只靠溫柔活著。”
李姐沒說話,只是把保溫杯遞給她。杯身還熱,姜糖水的甜香鉆出來。
她喝了一口,暖意從喉嚨滑下去。
手機又震。是醫院發來的通知:Y.L.病房今日清潔完成,風鈴已拆除。
她點開相冊,翻到剛才拍的病例照片。批號“YL07”被她圈了出來,旁邊備注:“查來源”。
她知道程家和制藥有關,但她不知道,母親用的藥,怎么會是他們出的。
更不知道,那個風鈴,是誰掛上去的。
她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外面陽光正好,幾片蒲公英種子飄過,落在窗臺上。她伸手去接,其中一顆粘在指尖,絨毛上沾著一點白粉。
她湊近看。
不是灰塵。
她把那顆種子放進小密封袋,貼上標簽,放進保溫桶夾層。
桶里還剩一點安神湯的余溫,輕輕晃著。
她坐在廚房的小凳上,打開手機,點進系統商城。積分還剩一點,不夠換新道具,但她不急。
她點開“使用記錄”,翻到最底下。
那碗耗盡積分的“真心話湯”,使用時間是“2023.04.05”。
和李姐保溫杯內壁刻的日期,一模一樣。
她盯著那串數字,手指停在屏幕上。
原來那天匿名支付母親藥費的,不是程昱。
是李姐。
她忽然想起,李姐每次轉保溫杯,都是七圈。不多,不少。
她一直以為那是迷信。
現在她懂了。
七,是李姐的幸運數。也是她當年被辭退的日期——7月7日。
她把手機倒扣在桌上,抬頭看窗外。
風又起來了。
蒲公英種子被吹得打轉,其中一顆卡在窗縫里,顫了顫,沒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