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著藝術(shù)中心檔案館的玻璃天窗，林默蹲在移動梯頂層，指尖掃過一排排落灰的檔案盒。他本不該親自來做整理工作，但自從溫雅去梧桐村后，空蕩蕩的家讓他坐立不安。

“2005年...2005年...“林默喃喃自語，灰塵讓他打了個噴嚏。他要找的是蘇晚最后那年的策展筆記，董事會堅持要在紀錄片中使用。

一個墨綠色絨布盒子突然從架子邊緣滑落，“啪“地摔在地上。林默慌忙爬下梯子，發(fā)現(xiàn)盒子里散落出一堆零碎物品：褪色的電影票根、干枯的銀杏葉、幾顆玻璃彈珠...還有一本巴掌大的皮面日記本。

這不是策展檔案。林默認出了這個盒子——蘇晚生前總愛往里面塞些小玩意兒，說是“記憶的種子“。他從未翻閱過這本日記，即使在最思念蘇晚的日子里，也覺得那是不可逾越的界限。

日記本自動翻到中間某頁，一張泛黃的照片滑落出來。林默彎腰拾起，呼吸頓時凝滯：照片上是蘇晚躺在B超機旁，手舉著一張超聲波圖像，笑容虛弱卻明亮。照片邊緣日期顯示“2005.8.15“，距離蘇晚去世僅一個月。

“這是...“林默的拇指輕輕撫過照片上模糊的胎兒輪廓。他從未聽說蘇晚懷孕，更無法想象她在生命最后時刻還承受著這樣的秘密。

日記本那一頁寫著：

“今天小雪問我，如果孩子生下來，會像誰多一點？我告訴他，無論像誰，我都希望這孩子有一雙能看見星星的眼睛。醫(yī)生說我撐不到分娩那天了，但沒關(guān)系，我的星星會代替我看著你長大?！o未出世的孩子“

林默雙腿發(fā)軟，跌坐在檔案堆上。雨聲突然變大，像無數(shù)細小的手指敲打著天窗。他顫抖著翻到日記最后一頁，那里夾著另一張超聲波照片，背面是蘇晚娟秀的字跡：“請讓他過平凡的人生。“

“爸？“林星的聲音從檔案館門口傳來，“你在哪？我?guī)Я藗銇斫幽恪！?

林默慌忙把照片塞進口袋，卻來不及合上日記本。少年好奇地湊過來：“這是什么？哇，是蘇晚阿姨的日記嗎？“

“別碰！“林默的聲音比預想中尖銳。林星縮回手，眼里閃過一絲受傷。

回家的出租車上，父子倆各懷心事。林默盯著窗外模糊的霓虹，口袋里的照片像塊燒紅的炭。林星則低頭刷著手機，突然小聲驚呼：“媽上熱搜了。“

梧桐村村民上傳的視頻里，溫雅站在重建的活動站前，手腕上畫著嶄新的星圖。她正在教孩子們用熒光顏料制作“星光瓶“，鏡頭掃過她含笑的眼睛時，彈幕刷滿了“女神回來了““這才是我認識的溫老師“。

“媽看起來好多了。“林星把手機遞給林默，“評論都在夸她呢?！?

林默勉強笑了笑。他注意到溫雅換了個發(fā)型，劉海遮住了額角的細紋。這個角度像極了二十年前他們初遇時的模樣，只是那時她手腕上是傷痕，不是星圖。

晚飯是林星叫的外賣。少年咬著披薩，突然問：“爸，你見過我親生母親嗎？“

林默被可樂嗆?。骸霸趺赐蝗粏栠@個？“

“就是好奇...“林星用叉子戳著沙拉，“陳阿姨上次說，我眼睛很像'那個人'?！?

林默握緊了口袋里的照片。他當然知道陳雯口中的“那個人“是誰——蘇晚。這些年來，陳雯一直暗示林星是蘇晚的遺腹子，而林默從未正面否認過。畢竟，要如何向孩子解釋他其實是基因編輯的太空嬰兒？

“你媽媽...“林默斟酌著詞句，“是個很特別的人。“

“像溫雅媽媽這樣特別嗎？“

“不一樣?！傲帜虼巴獾挠昴唬疤K晚像星星，可望不可即；溫雅像...像星光，溫暖真實?！?

林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拿出手機：“媽發(fā)消息說明天回來！她說周奶奶教了她新的星圖畫法?！?

夜深了，林默獨自坐在書房，面前攤著蘇晚的日記和那張超聲波照片。電腦屏幕上是鄭星辰三年前發(fā)來的加密郵件：“實驗顯示林星體內(nèi)有蘇晚的線粒體DNA，但這更像是人為基因編輯的結(jié)果，而非自然遺傳...“

酒柜里的威士忌已經(jīng)下去半瓶。林默醉醺醺地打開抽屜，翻出林星小時候的體檢報告。在“特殊備注“欄里，一行小字寫著：“受試者視網(wǎng)膜細胞含有人工合成的熒光蛋白，與2005年蘇晚女士提交的專利配方吻合?！?

電話突然響起，是溫雅?！斑€沒睡？“她的聲音透過雨聲傳來，“林星說你今天怪怪的?！?

林默望著桌上的照片：“我找到了...蘇晚懷孕的證據(jù)。“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知道。“溫雅輕聲說，“鄭星辰臨走前告訴了我。那個胚胎...就是后來成為林星的基因樣本?！?

雨點砸在窗玻璃上，像無數(shù)細小的質(zhì)問。林默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為什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怎樣呢？“溫雅嘆息，“你會不會把林星當成蘇晚的替代品？會不會給他更多壓力？“

書桌上的臺燈突然閃爍起來。林默抬頭，看見林星穿著睡衣站在門口，手里捧著杯熱氣騰騰的牛奶。少年臉色蒼白，眼睛里的星云瘋狂旋轉(zhuǎn)。

“所以...我是克隆人？“牛奶杯在林星手中顫抖，“某個死人的復制品？“

“不是！“溫雅的聲音從話筒里炸開，“林星，聽媽媽說...“

少年轉(zhuǎn)身就跑，牛奶灑了一地。林默踉蹌著追出去，卻在走廊上踩到玻璃珠滑倒——那是林星小時候最愛的玩具，本該收在盒子里。

林星的房門“砰“地鎖上。林默趴在門外，酒精和情緒讓他語無倫次：“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蘇晚希望你...平凡...“

門內(nèi)傳來壓抑的啜泣聲。林默摸出口袋里的超聲波照片，從門縫塞進去：“她愛你...我們也是...“

第二天清晨，林默在沙發(fā)上醒來，身上蓋著林星的校服外套。茶幾上放著簽好字的國際學校退學申請，和一張字條：“爸，我還是決定去七中。但這次是我自己的選擇，不是逃避?！獝勰愕男切恰?

廚房傳來煎蛋的滋滋聲。林默探頭看去，林星正笨拙地翻著荷包蛋，手腕上戴著他許久不戴的星形手鏈。少年回頭笑了笑，眼里的星云平靜如初：“媽說十點到家，我們得把這兒收拾干凈?！?

陽光穿過窗簾縫隙，照在餐桌的玻璃花瓶上。林默突然注意到，瓶底沉著一個小小的紙團——那是他昨晚塞進林星房間的照片，現(xiàn)在被仔細展平，邊緣還粘著淚痕。

“蛋要焦了！“林星手忙腳亂地關(guān)火。林默走過去接過鍋鏟，趁機揉了揉兒子的卷發(fā)。少年躲閃著抱怨“發(fā)型亂了“，卻悄悄往父親身邊靠了靠。

溫雅到家時，迎接她的是煎糊的雞蛋、灑了的橙汁，和兩個手忙腳亂的男人。她手腕上的新星圖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而林星脖子上掛著那枚從沒戴過的“星空之子“吊墜——陳雯送的十五歲生日禮物。

“我決定了?！吧倌暌Я丝诮购诘呐喔磺宓匦?，“等媽退休了，我就去考藝術(shù)治療師資格證。不過...“他狡黠地眨眨眼，“得用我自己的方式?！?

林默望向溫雅，發(fā)現(xiàn)她也正看著自己。妻子眼角的魚尾紋在陽光下格外明顯，但那雙眼睛——經(jīng)歷了那么多起起落落——依然清澈如初。

“對了，“溫雅從包里拿出個梧桐木雕的小盒子，“周老師給你的禮物。“

盒子里是七顆不同顏色的石頭，排成北斗七星形狀。林默拿起標注“天樞“的紅色石頭，突然感到一陣微弱的電流。

“這是...“

“共鳴石?！皽匮盼⑿χo林星系好歪掉的領(lǐng)帶，“周老師說，星星不會永遠明亮，但只要你記得它們的位置...“

“...就永遠不會迷路?！傲中墙油晗掳刖?，自然地親了親溫雅的臉頰，“我上學去啦！“

門關(guān)上后，溫雅拾起桌上的超聲波照片：“他知道了嗎？“

林默點點頭，把日記本遞給她：“蘇晚最后的心愿是讓他過平凡的人生?！?

“而我們把他變成了'星空之子'。“溫雅苦笑著翻開日記，“不過現(xiàn)在糾正還不晚?！?

陽光漸漸填滿房間。林默發(fā)現(xiàn)溫雅的新星圖和以前不太一樣——北斗七星的位置被特意標紅了，就像周老師送的共鳴石排列。

“這是什么新畫法？“

溫雅神秘地晃晃手腕：“周老師說，當母星暗淡時，要學會借助其他星星的光?！?

電話突然響起，是醫(yī)院婦產(chǎn)科。小樹妻子提前破水，正在送往醫(yī)院。林默和溫雅匆忙出門時，誰也沒注意到林星留在茶幾上的手機亮了起來——是七中天文社的群消息：“今晚有流星雨！林星你爸同意我們用藝術(shù)中心天臺了嗎？“

電梯里，林默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里的共鳴石。溫雅手腕上的星圖在電梯燈下閃爍，就像很多年前那個雨夜，她抱著畫筒站在藝術(shù)中心門口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