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雅手腕上的星圖正在褪色。林默是在早餐時注意到的。陽光穿過藍莓醬瓶，在溫雅左手腕投下藍色光斑，那些曾經清晰的星點現在變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浸過的水彩畫。

“最近太忙，忘記補色了。“溫雅迅速縮回手，把袖口往下拉了拉。她面前的全麥面包只咬了一口，咖啡卻已經續了第二杯。

林默想說些什么，但林星正眉飛色舞地講著天文社的策劃案：“我們想在藝術中心天臺架三臺望遠鏡，小雨說她爸能借到專業設備...“

看著兒子眼里流轉的星云，林默咽下了到嘴邊的話。自從同意林星上普通高中后，少年整個人都明亮起來，連帶著家里壓抑已久的氣氛也輕松不少。

藝術中心的晨會上，策展部提交了網紅合作方案。林默翻到第三頁就皺起眉頭：“讓觀眾在《星空》前跳手勢舞拍短視頻？這像什么話！“

“館長，我們上季度游客量下降了18%。“年輕的策展助理推了推眼鏡，“現在年輕人就吃這套。“

會議室玻璃門被輕輕叩響。溫雅站在門外，身后跟著個戴耳蝸助聽器的小女孩。林默這才想起今天是特殊兒童藝術療愈日——過去五年每周三雷打不動的項目，現在居然被他忘得一干二凈。

“抱歉打擾。“溫雅的笑容有些勉強，“小琳想給林館長看她的畫。“

小女孩舉起一幅蠟筆畫：歪歪扭扭的星空下，幾個小人手拉著手。讓林默心驚的是，畫中代表溫雅的小人手腕上，本該是星圖的位置只有一團凌亂的紫色線條。

“溫老師手上的星星不見了。“小女孩用稚嫩的聲音指出，“她說星星累了，在睡覺。“

會議室突然安靜得可怕。林默看見策展助理們交換著困惑的眼神，而溫雅蹲下身整理小女孩的衣領時，左手在微微發抖。

午休時，林默推開藝術療愈室的門。溫雅正在收拾顏料盤，紫色顏料已經見底。房間里沒有孩子——今天的課程提前結束了。

“怎么回事？“林默輕聲問。

溫雅背對著他，肩膀線條繃得緊緊的。“第三十七次治療，小琳的聽力沒有任何改善。“她抓起抹布用力擦拭調色板，“你知道她今天對我說什么？'溫老師，你的畫不亮了'。“

林默這才注意到墻上貼的示范畫——那些曾經會隨著光線變幻的星云圖，現在只是普通的顏料堆積。溫雅的能力在衰退，而且不是一天兩天了。

“也許你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林默把手搭在妻子肩上，“我們可以請陳雯從美國調個專家來暫代...“

溫雅猛地轉身，調色板“咣當“掉在地上。“又是陳雯！“她的聲音像繃緊的琴弦，“十五年前你讓她安排林星入學，現在又要她找人代替我？“

林默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火震住了。他彎腰撿起調色板，發現背面刻著一行小字：“給雅雅，愿你的色彩永不褪色。——蘇晚，2005“。

“我只是擔心你太累。“林默把調色板放回工作臺，“最近你總是失眠，半夜在書房查資料...“

“查什么資料？“溫雅的眼神突然警覺起來。

林默猶豫了一下：“...阿爾茨海默癥早期癥狀。“

空氣凝固了。溫雅慢慢摘下手腕上的星形手鏈——那是林星去年送的母親節禮物。下面的皮膚暴露在陽光下，星圖比早上看起來更加模糊。

“不是阿爾茨海默。“她平靜得可怕，“是共鳴衰退。自從林星長大，我的能力就在減弱。醫生說...這可能與養育者角色變化有關。“

林默突然想起十五年前，溫雅第一次見到林星時的情景。她手腕上的疤痕突然發光，與嬰兒體內的星光產生共鳴。當時鄭星辰就警告過：“這種連接可能會隨孩子獨立而減弱。“

“我們可以找鄭星辰...“

“他三年前就去了火星殖民地！“溫雅抓起包包往外走，“別擔心，我會按時補色，不會影響藝術中心的形象。“

林默獨自站在空蕩蕩的療愈室里。陽光照在墻上孩子們的合影上，溫雅手腕的星圖在照片里明亮如初。那時林星還是個抱在懷里的小不點，而現在...

手機鈴聲打破了沉寂。是七中教導主任：“林先生，您兒子今天在校園音樂節上唱了首原創歌曲，歌詞內容有些...特別。您最好來看看。“

林默趕到學校時，音樂節已經散場。空蕩蕩的禮堂里，只有林星一個人坐在鋼琴前，反復彈著同一段旋律。少年聽見腳步聲，頭也不回地說：“我就知道他們會告狀。“

“什么歌讓教導主任這么緊張？“林默在兒子身邊坐下。

林星的手指在琴鍵上徘徊：“《褪色的星星》。“他突然按下強音和弦，“關于一個拼命發光卻被人遺忘的星星的故事。“

鋼琴共鳴箱的震動傳進林默胸腔。他這才注意到琴蓋上貼滿了便利貼，最上面一張寫著：“林星原創《褪色的星星》——校園網點擊量破萬！“

“你媽媽看了嗎？“

“她今早給小琳上課時聽到了。“林星的聲音低下去，“我看到她躲在洗手間哭。“

林默想起溫雅發紅的眼眶，當時還以為是熬夜所致。他伸手想摸兒子的頭，卻在半空停住了——少年倔強的側臉已經像個大人了。

“爸，你知道嗎？“林星突然轉向他，“教導主任生氣不是因為歌詞，而是有人把視頻發到網上，標題是'星空之子揭露藝術療愈騙局'。“

林默的血液瞬間凍結。他掏出手機搜索，果然看到林星的表演視頻已經被轉發數萬次。評論區吵得不可開交：“所謂星光能力都是營銷““心疼這個被當成工具的孩子““藝術中心要垮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林星猛地合上琴蓋，“我只是寫媽媽最近不開心...那些人根本不懂！“

林默看著兒子通紅的眼眶，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在用這種方式幫媽媽？“

少年低下頭，一滴眼淚砸在琴鍵上：“可是好像搞砸了。“

回家的路上，林默接到溫雅的短信：“我去周老師家住幾天。別擔心，只是需要靜一靜。“他盯著屏幕看了很久，最終只回了個“好“字。

林星默默跟在父親身后，影子在夕陽下拉得很長。路過藝術中心時，他們看見一群舉著手機的年輕人圍在《星空》展區前跳手勢舞，保安老張無奈地站在一旁。

“要去制止嗎？“林星問。

林默搖搖頭。他想起早上策展部的報告，想起溫雅褪色的星圖，想起鋼琴上那些便利貼。世界在變，而他還固執地守著某個過去的幻影。

“回家吧。“他摟住兒子的肩膀，“今晚想吃什么？爸爸給你做。“

林星驚訝地睜大眼睛——林默已經很多年沒下廚了。少年眼里的星云溫柔地旋轉著：“隨便什么都行...只要不是外賣。“

當晚，林默在廚房手忙腳亂時，收到溫雅發來的照片：梧桐村的老槐樹下，周老師正往她手腕上畫新的星圖。配文只有一句話：“有些光，需要重新點亮。“

林星端著炒糊的雞蛋走過來，看到父親對著手機微笑，悄悄松了口氣。他把視頻網站上《褪色的星星》替換成新版本，加了一行說明：“獻給所有正在尋找自己光芒的人。“